“好的,现在我们已经了解这台全自动家畜屠宰机的构造和作用。接下来我会现场用活猪演示给大家看,那么演示之后的我们所获得的成果,也就是猪肉,猪蹄,猪排骨,以及猪身上的一切,都会无偿的,全部送给大家,绝对不会让大家出一分钱,这是对大家前来支持我们的一点点感谢。”
曾师傅对我说:“我操他娘的,难怪了,这么些天没有人找我杀猪,都等着天上掉咧!”
我说:“要这东西真能顶用也是个好事,你老师傅也能歇歇,我也能断了杀猪的念想,早点回去干别的事。”
“你这个哈宝想的美,看吧,论杀猪,这机器硬是比不赢我,要不我也不杀猪了。”曾师傅白了我一眼,然后兴冲冲的走过去跟那个青年人说:“你们这机器,我看到底没有人工好,这些猪反正你们也都要杀了,让我老曾跟你们这机器比比,要得不?”
青年人还在犹豫,周围人就起哄了。
“别想... ...
了,曾师傅是我们在最会杀猪的,比不赢他,你们这机器怎么说也不好使。”
“就是就是”
…………
青年人突然明白了让传统人工跟先进机器比一比是个宣传的好办法,说:“既然大家都说要得,那就要得。”
曾师傅说:“那好,我跟我徒弟把我那套子干活的家伙拿过来就开始。你们帮我搞点开水刮猪毛。”青年人说没问题。
我跟曾师傅回去拿了家伙过来,人流不但没散,反而更密了。
人机大战开始了,曾师傅和机子一同开始了杀戮。
这是我见过曾师傅杀猪杀的的最好看的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看曾师傅杀猪。
曾师傅扶住猪的肉脖子,一刀扎了进去,然后退了出来。跟以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尖刀退出来的速度好像慢了一点,而且他额头上还冒了汗。
尖刀退出来的一刹那,曾师傅左膝顶起了猪的肚子,让猪胸腔里的血流干净。血流完了,在脸盆里凝固成了血豆腐块。曾师傅点燃一根烟,开始刮毛。刮毛除了刮刨必须要快之外,开水也一定要到位,要是温度少了点,这毛就刮不动。这次的开水是真正的滚开的水,浇到猪身上,猪毛都要翻卷。曾师傅的刮刨飞速刮动,猪毛簌簌而落,地上猪毛堆积,像是下了一场猪毛大雪。
开膛的时候,曾师傅先把猪倒挂在铁架子上,在磨刀棒上磨了两下刀,然后才开始动刀。尖刀从肛门始,到胸腔止住,中间刀子没沾着任何“白下水”——大肠、小肠、肚儿。迅速取出所有的白下水,破开胸腔,割下所有的“红下水”——心、肝、肺等。开完膛,曾师傅再用清水把整个猪腔冲了一遍。整个开膛下来,曾师傅没有改过刀,从肛门到猪下巴,是一条完美的弧线。
“白下水”杀猪的一般不管,曾师傅也不管,他只处理“红下水”。心和肝,都不需要处理,肺需要冲洗几回。曾师傅提着肺叶子上的气管,对着水龙头,再拧开水,那两片肺叶立马鼓胀变大,像两颗粉红色的太阳。
解猪了。曾师傅把猪搬上案板,卸下头、蹄,用大砍刀劈开脊骨,再用剔刀割开皮肉,整只猪一分为二。割肉时,曾师傅刀锋略斜,分开的猪肉成斜面,这样看上去显得膘厚。
猪算是杀完了,曾师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抽根烟稍事休息。
而此时另一边的机器已经杀完了第三头猪。的确,单从速度上看,曾师傅比不过机器,可是本着良心说话,机器杀的猪虽然也齐整,但还是少了点东西。曾师傅杀猪可以说是艺术,那机器只不过是在屠杀罢了,这一点看那... ...
机器下凌乱四溅的积血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猪都杀完了,曾师傅只杀了那一头,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看着案板上他解好的猪肉。
青年人停了机器,向大伙说:“大家呢也都看到了,我们全自动家畜屠宰机的杀猪速度是远远胜过人工的,在解猪的过程上也只稍稍逊色於人工,所以呢……”
“我输了。”青年人话还没说全,曾师傅就丢下这一句话,拿起他的家伙,逆着人流走了。我一时没反映过来,但是也扛着铁架子跟在他后头,身后传来了青年人的“所以呢,我宣布,这场比赛我们机器取得了最后胜利!大家请拿猪肉!”和人们对猪肉的哄抢。
回到曾师傅家,我放稳铁架子,跟他说:“曾师傅,我看你比那机子厉害多了,那机子哪里是杀猪啊?根本就是……”
曾师傅打断了我:“我杀猪的时候,使了两刀才杀死。”
我呆住了,曾师傅杀猪怎么会用两刀子?而且杀猪的时候我根本就没看到他用了两刀啊!
“我那第二刀是使的暗刀子,在猪喉咙里使的,别人不知道,我心里清楚。跟机器比,输了赢了都只是那么回事。可使了两刀子这事就大了。猪虽然是菜货,命里该受一刀,可杀猪的要是不能一刀了结了它,不光猪多受了一份罪,杀猪的也是造了孽。造了孽的手再也杀不了猪了。”
我说:“你别呀,我可还要接你的班,你不杀猪了,我找谁去?”我不想曾师傅就此不再杀猪,他杀的猪简直就是艺术品,那雪一样的猪毛,那完美的弧线,那两颗粉红色的太阳。我想接他的班,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
曾师傅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哈宝。你这一世不是干这一行的料,回去吧,该念书就念书去。我不杀猪了也好,落得清闲。”
我无话可说了,我只能向我的师傅跪下,磕三个响头,然后转身离去,让他看不到我强忍不住的从心里流出的泪。
…………
顾望讲完了这个故事,他觉得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觉得有些累,也不知道海拉娜听了没听。
海拉娜无疑是听了的,她问顾望道:“你这个故事里杀的猪,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额…………
顾望没想到原来海拉娜从来没见过猪,扶着额头道:“猪么,就是那种看起来憨憨的,肥肥的,给我们人类提供肉食的动物。”
海拉娜道:“这样的么,那你讲的这个故事里的那个最后没能够学会杀猪的人,是不是你自己?”
顾望道:“当然不是我自己了,我虽... ...
然小时候除了读书,对什么都感兴趣,也看过很多回杀猪,也动过学杀猪的念头,但实在是没有哪一个杀猪的师傅敢收我, 因为他们都怕在我身上赔本,而且……而且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的亲生父亲,怎么也不会被他送去跟一个杀猪师傅学杀猪的。”
海拉娜道:“这么说,你从小子就没了父亲?”
顾望道:“嗯,我不光没有父亲,其实连母亲也没有,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六婶就够了,她虽然脾气不太好,时不时就喜欢发脾气,但我知道她其实心地很好,也一直把我当做她的亲生儿子一样,只可惜好人的命都不怎么太长,她后面也离开我了。”
海拉娜道:“她离开你以后,你是不是就变成了一个人了?”
顾望道:“本来是这样的,但是我后来又有了小盒这个亲人,也就不是一个人了。”
海拉娜道:“小盒是谁?”
顾望道:“小盒是我的妹妹,她现在也在这艘船上。”
海拉娜道:“她是你的亲妹妹么?”
顾望道:“不是,但是我要是有一个亲妹妹,也绝对不会有小盒那么好。”
海拉娜道:“看来你对那个小盒很满意,你跟我说的这个故事,有没有对她讲过?”
顾望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个故事,也许是太无聊了吧。”
海拉娜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个故事。”
顾望道:“哦?为什么?”
海拉娜道:“因为你找不到一个那种可以说一句话就顶上说一万句话的人,你感到非常孤独,就像是一个人在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