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钱的时候,季长醉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冤大头,因为付完钱之后,他除了身上的衣服和背上绑着的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他背上的剑也是要没有的,但他拚尽了力气,总算是把剑从赵指柔的手里抢了回来。不然赵指柔一定会把那柄剑换成银钱,用来买其它东西的。
虽然季长醉保住了剑,但是也招来了赵指柔的责备:“怎么这么小气啊,一把剑都舍不得吗?”
季长醉很是无语,你把我的钱都花光了,难道连我最宝贝的剑也不肯放过吗?
赵指柔把买的东西都让季长醉提着,然后两人一起出了“入不还”,随后在赵指柔的指引下,他们又去了一个不知名的温泉。
赵指柔要季长醉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放在温泉,又道:“去给我到外头守着,要是给什么东西闯进来了,我一定要你好看!要你敢偷看,我一定挖了你的眼睛!”
季长醉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背过身,为赵指柔察看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听一个女人的吩咐,她几乎没有武功,也没有露真颜给自己看到,自己为什么会照她说的去做呢?
季长醉不明白,但当他听到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时,心中却是浮想联翩。
当他看到之后从温泉里出来,穿好衣服的赵指柔时,心中的想象一下子就全都变成了现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和他想象中的人长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当然,在这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第二个人能长得和想象之中的人儿一样,不要说一样,连相似的都没有。
要想知道现在季长醉的想法,要从这个时间点往后推十五年,推到章子丘第一次见到赵指柔的旁晚,那时候章子丘的想法,就是现在季长醉的想法。
只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季长醉见到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赵指柔,而章子丘见到的,是“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的赵指柔。
季长醉见到的赵指柔还报有对未来和明天的向往,章子丘见到的赵指柔却已经在未来和明天中饱尝了忧患和不幸。
但不管怎么说,季长醉和章子丘所见到的赵指柔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存活着的人罢了。
这时的季长醉还不知道人是活在时间里的这个道理,他纵然聪明的很,也要十二年后在白鹭湾才能明白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活在被时间所切割好了的几个片段里,在这些片段里,人们度过他们短暂的一生,留下只属於他们自己的一切言语、一切故事、一切啼笑。
现在的季长醉就是在自己的十六岁片段里,遇到了身处十五岁片段的赵指柔。
很多年以后,季长醉在某一个黑暗的雨夜,听着稀疏而清晰的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时,将会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整个片段。他会发现自己十六岁的片段中最为美好的记忆,就是遇到了十五岁的赵指柔。
赵指柔从温泉里出来,身上穿戴着的都是今天在“入不还”买的衣衫、首饰。
季长醉花钱买这些衣衫、首饰时,觉得心痛,但看到这些东西穿在赵指柔的身上后,又觉得物有所值,这钱花的太值了。
赵指柔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她明明讲的是很难听的话,季长醉却觉得动听的很。
季长醉道:“好了,我不看就是了。”
赵指柔又道:“现在我不要你陪了,你走吧。”
季长醉没想到赵指柔会这么突然地赶他走,道:“你……你说什么?”
赵指柔笑嘻嘻地道:“我要你赶快走,怎么,你舍不得我?”
季长醉有些不好意思,道:“哪有……我……我这就走。”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叫季长醉,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还请告知在下,来日江湖再见,也好称呼。”
赵指柔扔给季长醉一个短小的物什,道:“我姓赵,闺名指柔。你以为咱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一定会的!”季长醉伸手接过那个物什,看见那是一根紫红色的短笛。
………………
季长醉从回忆中逃了出来,他知道无论回忆有多么的美好,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现实是去竹里巷见赵指柔一面。
季长醉对自己平定西瘴的乱党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他才会逼着自己去竹里巷见赵指柔一面,他怕如果这次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竹里巷这个地方,是应天城中最寻常的地方,因为人人都可以进去,但那里其实也是应天城中最神秘的地方,因为极少有人能知道竹里巷的真正面目。
季长醉是知道竹里巷真正面目的人之一,他知道竹里巷里是机枢阁的所在,而赵指柔就在机枢阁之中。
季长醉轻车熟路地走进紫竹林,走到林中无人的深处时,施展起“游云掠影”轻功,几个起落,就踩在了一株紫竹之巅,然后俯看着整片紫竹林。
机枢阁的位置每天都在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以一套特殊的规则变化着,所以外人如果不明白这一层变化,就算知道机枢阁就在这片紫竹林之中,也绝对找不到机枢阁确切的所在之地。
季长醉已经看到了机枢阁的所在,但他没有奔向机枢阁,而是随手折下了一支紫竹的竹枝,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着他。
这个人气息隐藏的极好,季长醉一路上都没有察觉,要不是他在现在站的高,听到了绝不该有的风声,他也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季长醉摘去了手中竹枝上所有的翠绿的叶子和紫玉似的旁枝。
季长醉四周竹枝上的积雪忽然都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人大笑道:“十年不见,相国大人的耳目还是这样灵敏,当真令老夫倾羡。”
笑声未绝,季长醉对面的竹枝已经多了一个淡金色头发,脸上布满丑陋的刀疤,左手没有手指的沧桑老人。
“哈哈,虞老怪还是宝刀未老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季长醉左面的竹枝上也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十分消瘦,看起来就是一张皮包着骨头,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但季长醉见了这个人,心下却是一紧,手心都冒出了细汗,因为他看他所在的那株竹子居然都没有半点摇晃的痕迹,这样的轻功,实在是可怖!
不过季长醉也不是特别惊讶,毕竟这两人他都是认识的,他道:“看来在下的面子实在是不小,居然可以惊动‘狂战不休’虞大侠和‘踏雪无痕’孙大管事。”
那左手无指的老人笑道:“想不到十年不见,季少侠还记得虞少基这个老废物!”
季长醉听到他自称“老废物”,知道他的性格脾气都已经变了,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十年前挑战天下高手,输了就在脸上划上一刀,或者斩断一根手指的“狂战不休”,居然也称自己为老废物了。
季长醉听着风声,又道:“两位既然还叫了些朋友来,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
孙达贵阴沉地笑道:“相国大人的眼睛果然洞若观火,名不虚传,他们久闻你的大名,早就想见见你了。”
他话未落音,季长醉右面的竹枝已多出了三个人来。
季长醉见了这三人,心中不由得一惊,因为此时虽然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只该在夜里出没的厉鬼。
这三个人确实像极了厉鬼。如果这三个人不是厉鬼,怎么会脸上分别是灰白、死黑、血红三种颜色, 怎么会穿着一色的丧服,又怎么会一个个都眼球突出,面目可怖?
季长醉沉声道:“这三位看起来不像是中陆人,还请两位为季某引见引见。”
虞少基道:“相国大人好眼力,这三位乃是西瘴无常派‘无常鬼人’的关门弟子。”
季长醉心道:“在龙渊时,南蛮的武林人士出来了,现在西瘴的武林人士又冒了出来,如果北漠的武林人士再掺合进来,中陆武林就真是遇上了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了。”
这时那三人中的血红脸道:“我师父说季长醉的武功当世无敌,剑术举世无双,怎么没看到你的剑?”
季长醉笑道:“我手里的竹枝就是我的剑,阁下如若不信,尽可以来试试。”
血红脸道:“师父不带兵刃,都不敢与我们三个过招,你只用一根竹枝,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了”字刚刚出口,血红脸就已经取出一副锁链,朝季长醉掠了过去。
季长醉立在竹枝上,只是含笑看着他,一动也没有动,就算他现在只有一成功力,他还是这么自信,自信到对血红脸凌厉的攻势不屑一顾。
眼看那血红脸的锁链已经要击中季长醉的心口,季长醉却不慌不忙的朝那锁链直直的刺出了一‘剑’。
竹枝碰到锁链,就好像是滚烫的热水遇上了行将消融的冰雪,势不可挡,锁链尽数化为了碎铁,而竹枝却依然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