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些灾民在下面叫了起来:“姓关的你是在放屁,让你一连七天连树皮都没得吃,你看到粮食,还会管是谁的,还会管吃了会不会丧命么!”
关青云道:“你们说的对,一个饿极了的人,为了吃上东西,是可以不顾一切的。但是我现在单纯是为大家的性命着想,我稍后再说这个问题,现在我想说说我自己。’”
“西瘴的百姓是大多都认识我的,因为我这几年来,毫不夸张的说,是走过了西瘴的每一处地方,进过上万家西瘴百姓的家门的。”
“所以西瘴的百姓大多都知道我有个外号叫‘关疯子’,这个外号是有来历的。因为我一来干的事是造反,这在大家的眼里,是只有‘疯子’才会干的事。二来我这个人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却还没有成家,没有老婆孩子,有女的来找我,我也不答应,这在大家的眼里,也和‘疯子’差不多。三来我每次攻战时,总是冲在最前面,好像不要命一般,这在大家的眼里,也是‘疯子’行径。”
“我是很乐意做一个‘疯子’的,因为为了实现这张纸上的,我对大家的承诺,我必须要是一个‘疯子’。”
关青云指着纸,开始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大家请看,这是我说过无数遍的我们起义的宗旨:‘天下之人,六万万,天下之王,一人而已。人生於世,皆为平等,为何要以六万万人之财,供一人之享乐?今我等起义,是为六万万人计也,故一不为己谋,二不为妻子谋,只为使我六万万同胞,不受贪官污吏之欺压,不受赋税徭役之盘剥,不受独夫皇帝之压榨,望六万万同胞知之!’这下面的是我们许诺要实行的政策。”
他昂首读了起来:“按人分田地,按户分屋宅,户户不纳税,公家不受私,徭役终年无,百姓安居业!在我带兵出西瘴之前,我想这些应该是做到了的,现在看到你们已经是饥肠辘辘,我知道是有人背弃了誓言,变成了以前朝廷的贪官,搜刮了大家的粮食,抢去了大家的田地,霸占了大家的屋宅。”
这时有灾民大声喊道:“都是易越席那个黑了心的王八蛋干的!”
立即就有大片的灾民附和道:“易越席不是人!”
关青云收起纸,道:“我料到是他了,我以为他忠厚仁义,让他留守西瘴,没想到会害了大家,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又接着道:“说完我自己,我又要回过头来说大家的事了。大家因为我的过失,才会在此抢粮。我想告诉大家,这粮是万万抢不得的,因为再抢下去,就会招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让大家都死在此处!”
“当然我知道大家如果离开这里,就会没有东西可吃,也会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和这军中的统帅商量了一下,他答应让大家每人都可以在临走时带走一斤粮食,让大家再支撑一两天,等待朝廷的赈灾粮款到来。大家如果还肯再信我一次,就请放下抢到的粮食,领到那一斤粮食之后,就各自散去吧。”
这时灾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中军一时间被沉默所笼罩,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不知是从哪里响起一声大喊:“我信你!”,接着这“我信你!”的喊声,就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席卷了中军,传遍了方圆百里的地界。
关青云听着周围的喊声,眼前已经迷离,哽咽道:“我关青云,实在是对不住大家,然此生已无以为报,唯有以死谢罪,来世再给大家当牛做马了!”
他说完,立在高台上,擎起那柄短刀,横在脖子之前,忽的一划,雪亮的刀锋割开了他的咽喉,染上了一层猩红的鲜血。
蓦然之间,染着鲜血的短刀已经落地,关青云倒在了高台上,其下已是一片哀鸿。
季长醉喃喃道:“我早猜到他要这把刀,是用来自尽的,所以我亲手把刀磨的吹毛立断,只为他能走的痛快一点。”
裴世勳问道:“大人可知道关青云为何要寻死?”
季长醉道:“不知道,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斯人已逝,何言其它?你现在去给灾民们分发粮食吧,每人一斤,一粒也不能少,要是少了,我便要了你的脑袋!”
“属下遵命!”裴世勳带着一千兵士,从军粮中分出八十万斤粮食,让灾民们排好队,依次来领。
裴世勳本以为灾民们会不守秩序,还另外安排了一千人守着粮食。
但事实证明裴世勳是多虑了,因为这些灾民都极为听从他的安排,没有一个人破坏他定下的规矩。即使这些灾民大多还是饿得不行了,但他们的灵魂和意志,第一次战胜了他们身体里的原始欲望。
三个时辰后,天色已晚,粮食终於分发完毕。灾民们领走了各自的粮食,用季长醉给的锅和柴火,就地生火做饭,军中的四十多万将士,也是一天都粒米未进了,便也就地煮起了粥,烧起了饭。
於是星月夺目的夜空下,亮起了比星月更为夺目的人间烟火,这些烟火所承载的,是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
半个时辰之后,夜已经很深了,远处的山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
灾民和将士们,都已经吃完自己做的饭食,将士们见夜深如此,自发地劝灾民们留在军中过夜,等到明日早晨,太阳自东山出来再走。
但灾民们不肯,他们谢绝了将士们的好意,执意要现在就走。
季长醉对灾民们道:“请诸位放心,季某虽然不才,但也会尽力为大家弄来赈灾的粮食,待粮食到了之后,季某就会架锅煮粥,诸位到时如果看见大片炊烟,还请自行赶来。”
灾民们应了一声,便一头扑进了黑夜,走向各自心中的地方,等待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的赈灾粮食。
灾民走后,季长醉下令道:“三军将士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直取越州,平定叛乱!”
季长醉下完这个命令后就回到了帅帐,帅帐前,袁独谨正在等着他。
季长醉拱手道:“多谢袁大人为我送来了这些救命的粮食,没有这些粮食,我四十多万兄弟,只怕是会分崩离析啊。”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不必谢,这只是卑职的份内之事。卑职在此等候相国大人,是要向相国大人辞行的。”
季长醉问道:“袁大人就要走?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路上实在是危险重重,袁大人何必急於这一时?”
袁独谨道:“实不相瞒,我三日前运粮经过祁州时,就听到了卑职的恩师陶延礼事败身死的消息。卑职是他的弟子,师父既然已经归天,弟子理应前去为他受丧。卑职先前因肩负着军国大事,所以要先把军粮送给大人,再说其它。现在军粮已经送到了,卑职自然是要立即为恩师守丧,片刻不能耽误的。”
季长醉正色道:“师徒情分,理应如此,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陶延礼犯的事实在太大了,牵扯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此时回去为他守丧,实在是在给自己找来极大的祸患。”
袁独谨躬身道:“卑职多谢相国大人提醒,这一点卑职也已经想到了,但天、地、君、亲、师,此五伦是卑职无论如何也不会怠慢的,纵使为恩师守丧,会给卑职招惹来杀身之祸,卑职也是一定会回去为恩师守丧的。”
袁独谨叹了口气,道:“陶延礼能有你这样的弟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只可惜你的老师是陶延礼,如果不是他,而是别人,大暠朝便能多一位治世之贤才了。”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过赞了,卑职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没有什么才能。”
他翻身上马,又在马上对季长醉拱手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相国大人早些休息,卑职就此别过了!”
季长醉也拱手道:“不送,路上当心。”
“是!”袁独谨驱马向东奔驰,蹄声阵阵,震醒了正在昏睡的黑夜。
季长醉回到帅帐休息,帐内的被褥,黄筱竹都已经事先为他铺好了,她知道季长醉这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轻易不让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但她在背后,还在默默地照料着他的起居。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换了别人,我不放心的。”
这一切季长醉当然都看在眼里, 但他知道自己无已为报,因为他亏欠黄筱竹太多了,多到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面对这还不清的情,季长醉只能叹息和让自己暂时不去想它,不然只要一想起,良心就会隐隐作痛,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又是一夜未眠,但季长醉精神并不差,越州就在眼前,里面的叛军业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想只要大军开进去,没有不扫平叛军的道理。
季长醉对众将下令,让大军一分为三,分别从东面,南面和北面夹击叛军,要在一天之内就收复越州,把叛乱彻底平息掉。
众将得令后,各自率领一路兵马,攻入越州,一路上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所遇上的叛军大多或直接缴械投降,或望风而逃,极少有拿起武器抵抗的。
而那些敢於抵抗的叛军,也莫不是在片刻之间,就被大军给扫清了。
这样不过一天,整个越州就已经被大军占领,叛军也基本全部被拿下,只有极少数的叛军往西逃进了死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