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将军请起,不必多行这许多虚礼。”李熙尧从龙椅走到他面前,亲自扶他起来。
“多谢圣上。”
“你们都出去,在殿外把守,决政殿中,除了朕与姚将军,不能再有第三人在!”李熙尧退去左右宫女太监,脸色凝重起来,对姚焕然耳语了几句。
姚焕然听罢圣言道:“末将斗胆问陛下一句,步奎这些年来颇有功劳,陛下为何要取他的姓命?”
李熙尧转身背对姚焕然,淡淡地道:“有些秘密只有朕方能知晓,他人知晓者,死!”
姚焕然心中一惊,说道:“臣明白了,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朕知道你办事谨慎老成,但务必记住两点,步奎必须杀完承天的武林人等才可杀,状元郎决不能离开承天一步!”李熙尧双手负在身后,徐步走向龙椅,像飞蛾走向烈火。
“臣必不辱使命!”姚焕然说完离开大殿,立时清点亲兵,奔赴承天。
………………
事情出了岔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章子丘的父亲章古朗常常跟他说这句话。
章子丘在枫树下等了三天,还不见师伯回来,知道事情出了岔子,忙在枫林里找师伯,从太阳露头找到月上枝头,寻过了每一颗红枫,仍是不见师伯的踪影。
师伯现在身在何处?三天前师父说前去看看便回,如今难道已遭人毒手?呸,呸,师伯为人和善,不曾与人结仇,绝不会遭人毒手。可师伯失踪已经是事实了。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竟弄成了这个样子,回岚州怎么和父亲交代?
章子丘越想越慌,他又想起此次和师伯来应天还有任务在身,他们还要找一个新科状元,那个状元名叫季长醉。
算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干等着,不如先去找找这个状元郎,同时打探师伯的消息。章子丘做好了打算,镇定了许多,心思从空想回到现实,顿时感觉饿的发慌,毕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章子丘出了枫林,进了一家名为雨禾居的小酒馆。
正是晌午,雨禾居人来人往,几乎座无虚席。
章子丘扫视了一阵,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回锅肉、一碟花生米、一份水蒸蛋、一大盆白米饭和一小瓶松花露。
虽然客人多,但菜上的也还不算慢,过了一刻锺,菜已经上齐。章子丘扶起筷子,开始大嚼大咽,填饱肚子。
雨禾居规格不高,客人多是穿白衣汗衫的小民和挂剑背刀的小侠。小民往往吃完饭就会离去,小侠吃完饭却通常会自命不凡的胡扯一通。
章子丘於是在吃饭的同时,兼顾着侠客们的胡扯。
一个大汉自称自己的拳法天下第一,曾经深入虎穴,仅凭两只铁拳杀光了穴中的白额大虎。立马就有人说他是吹牛,就凭他的拳头,别说打死老虎,恐怕连黄狗也打不死。於是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可酒馆虽然小,不准在馆内比武斗狠的规矩却是确实存在,并且人人都遵守的,因此两人相约在馆外的空地决斗。是决斗就有输赢,赢的人如果不很小气,都会请馆里的人喝酒,输的人则只能丢下一句“后会有期,来日再比过!”然后转身离去。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见往往觉得有趣,但见多了也就深感无聊了。因为酒馆里的“天下第一”实在太多了,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也让人觉得他们实在是不自量力,只会胡扯瞎编。
不过这样的酒馆中,也会混杂着一些很有用的讯息。至於能不能听到,那就全凭听者自己了。
章子丘在九十九条没用的胡扯中,听到了一条他认为极其重要的信息——整个江湖都在寻找的状元郎季长醉,就在应天城南的竹里巷!
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就当是去碰碰运气,章子丘寻思着,付了饭钱,向伙计打听竹里巷的具体位置。
伙计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过了定水,往东南方向走五六里路,看见一片紫竹林,再往里走半里路,看见一片仙境,就是竹里巷了,客官记得带足了钱去,不然难得出来。”
仙境?还要带足钱去?章子丘有点不解,但没有多问,他谢过伙计,出了雨禾居,按伙计说的,往定水去了。
定水上有十二座拱桥,拱桥沟通定水两岸,桥上的车马行人,贩夫走卒,来来往往,昼夜不息。
章子丘到达一处拱桥时,正是落日时分,夜市已经营业,拱桥周边灯火初盛,在日光的余晖之下,充满了迷幻的富丽气息,让章子丘满眼迷离,驻足不前。
“小哥请让一让,我要摆摊啦。”一声温柔的软语把章子丘从迷幻中惊醒。
章子丘转过身,眼前是一个推着一辆专门做糖人的推车的少女。
少女穿一件褐色长裙,头发又粗又黑,全都梳在脑后,扎成了珠帘似的发辫,露出了淡黄色的额头,额头下是一双黑夜般纯粹的眉眼;少女鼻翼两侧有一些微斑,嘴唇鲜红透亮,四肢修长而健壮,整个人像一头鲜活动人的梅花小鹿。
章子丘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女,他从前所见过的不管是少女还是女人,都是弱柳病花似的模样,而眼前的少女却如此健康活泼,这让他欲言又止,一时间愣在原地,好像一个痴呆。
“小哥,你怎么啦,如果这里不能摆摊,那我换个地方好了,只是平常摆摊都是在这里,突然换了地方,生意只怕会差一些。”少女见章子丘好像痴傻了一般,推车欲走。
“姑娘且慢,”章子丘回过神来,“我刚刚是被姑娘的容貌所震撼到了,所以一时连话都忘了说,打扰了姑娘做生意,还请姑娘原谅。”这是章子丘十六年来对一个“女性”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岚岗派又从不收女弟子,这导致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女人。
“不要脸,说这么多慌话,也不脸红,只怕是骗人无数了。”少女嗔怒道。
章子丘急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撒谎,句句都是真话。”章子丘说的确实都是真话,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快言快语,说话不经脑子,往往让人难堪。
“好啦,不要说这么多,快些让开,我要摆摊了。”少女显然没有闲心跟章子丘浪费时间,夜市已经开了,时间就是金钱。
章子丘听了赶忙把位置让了出来,为了表示歉意,他还买了一个糖人。
少女的糖人是现做现卖的,她做糖人时,章子丘就在一旁看着。
糖人有吹糖人、画糖人、塑糖人三种做法,少女是画糖人。画糖人只需要一杓一铲,杓子用来画糖人,铲子用来起糖人。
少女把由红糖,白糖和饴糖做成的糖料放在推车的炉子上,用文火把糖料熬成粘稠的糖水,同时把推车中央的石板刷了一遍油。糖水已经粘稠到可以牵丝了,少女用杓子舀出糖水,对章子丘说道:“要画什么样的糖人?”
“像姑娘这样的!我从没见过像姑娘这样美的人!”章子丘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出了这句话。
少女没有说话,手中杓子在石板上飞快浇铸起来,糖人画的极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经画成,从第一画到最后一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等糖人完全凝固,少女用小铲子小心地把糖人起了出来,用一根细棍黏住,递给了章子丘。
章子丘接过糖人,那糖人与少女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少女。
“这糖人真好看,让我不忍吃进肚子里去。”章子丘说道。
少女笑道:“你总是满嘴傻话胡话蠢话,就是没一句正经话。”
“姑娘的话说的真漂亮,我惭愧的很。”章子丘说道,“我叫章子丘, 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季韵。”
“季韵,季……不好了,耽误大事了!”章子丘想到状元郎,大惊道,“师伯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却在这里玩乐,真是没有良心。”他把糖人递还给季韵,说道,“糖人先还给你,我现在要去办一件必须要办到的事。”
季韵接过糖人,问道:“这样晚了,你要去办什么事?现在应天城来了许多武林中人,晚上可不很安全。”
章子丘道:“多谢姑娘关心,可我必须要去竹里巷找状元郎季长醉,越快找到越好!”
“竹里巷?季大侠决不会去那种地方!”季韵突然震惊道,“你找季大侠有什么事?”
“你称季长醉为季大侠,你认识他吗?”章子丘又惊又喜。
季韵正色道:“何止是认识,季大侠救过我的性命,我一辈子都记得他。所以我了解季大侠的为人,他不可能待在竹里巷这种青楼妓院里!”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我得到消息,季长醉就在竹里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心!”章子丘说道,“所以竹里巷是青楼也好,是妓院也罢,我现在都要去。”
“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季韵简单地将推车推进一个角落,说道,“我和你一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死也不会相信季大侠在竹里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