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说来有趣(上)(2 / 2)

“你在外面待得有些久了,当心着凉,去楼下坐坐吧。”段钰钰识趣地说着,缓步走下了歌楼。

季长醉听到“着凉”两个字,又是一阵苦笑。他发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年轻人怎么会害怕着凉呢?

季长醉从歌楼上下来,找了张在一个僻静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向路过的歌楼厨房里的小二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季长醉喝酒时,感觉很沉闷,沉闷到让他觉得已经入口的酒是苦涩的。

他把苦酒咽入喉咙,想到自己原来是最厌恶沉闷的,可现在却一个人在喝着闷酒。

“不过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道,“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段钰钰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道:“怎么又在喝酒?难道不想活了么?”

季长醉道:“你这歌楼里的酒要换了,混浊的酒没人喜欢喝的。”他虽然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往手中的酒杯倒满了酒。

“这不用你管,”段钰钰忽然压低了声音,“吕惭英到歌楼了。”

季长醉道:“哦!看来这个吕惭英真是得了吕渡衣的真传了。他现在在哪里?”

段钰钰嘴角微微上扬,指着不远处的一根栏杆,道:“喏,就在那里,那个穿黑色衣衫,一身酒气的人,就是吕惭英。”

季长醉看向那根红色的栏杆,瞧见了正在抓着栏杆呕吐的吕惭英。

吕惭英不会想到,在他喝醉呕吐的时候,他的父亲在他临行前反覆嘱托,让他一定要找到的季长醉,正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回忆往事。

“吕惭英真的和当年的吕渡衣如出一辙。当年只要吕渡衣出现,就必定带着一身酒气。”季长醉对段钰钰道,“吕惭英来这里,绝对是为了听你的红颜歌。”

段钰钰道:“那他可真走运,我正准备今晚唱的。”

季长醉道:“是么,我在这待了快三个月了,可还没听过你唱过一次。”

“那是你运气不好,你来这里的前一天,我还唱过的。”段钰钰道,“你知道么,只要听过红颜歌的人,无论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了,看看我会不会是第一个特例。”季长醉的眼睛里难得的现出了期待的神采。

………………

夜已经深了,但月亮并没有出现。

天空阴沉而黑暗,一点星光也没有。

冷风迎面吹来,带着点点寒意,吹散了吕惭英残存的醉意,让他变得清醒和理智。

这三天来,吕惭英喝了很多的酒,多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但他很高兴,只要喝酒能喝得尽兴,他就会高兴。

他的一生,只为“尽兴”这两个字而活着!

他端起酒杯,想再喝个痛快,可眼角突然瞥见的一张脸,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把已经沾上嘴唇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面有岁月所留下的皱纹和风霜雨雪所刻下的印痕。

这张脸上的眉毛很浓,眼眸非常深邃,深邃到仿佛可以看穿世上的一切人和事;脸颊像是由刀剑削成的,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如同岩石的棱角一样分明;缺少血色的嘴唇紧闭在一起,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只有经历过数不尽的沧桑,承受过数不尽的忧患,才能有这样的一张脸!

吕惭英似乎对这张脸很熟悉,他知道这样的脸虽然算不上特别英俊,但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现在这张脸的主人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独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闷酒。

吕惭英知道,独自喝闷酒的人一定是寂寞的,因为他也是一个寂寞的人,他知道这种寂寞。

吕惭英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而且这股好奇催使他主动朝这个人走了过去,并且对他开口说道:“你一个人喝酒,想必很没有意思,我陪你喝几杯可好?”

那人抬头看了吕惭英一眼,道:“好啊,不过你要请我喝些好酒。因为你身上的酒气太臭了,要酒香才能盖住。”

吕惭英大笑道:“好,我请你喝这里最好的酒!”

他又对店小二喊道:“小二,把你们最好的酒全都拿来!”

店小二像是觉得吕惭英在发酒疯,跑过来对他小声道:“客官,我们这里的酒不是您这个买法的。”

吕惭英从怀里掏出一锭拳头大的金子,把金子扔给店小二,不耐烦地道:“我用钱买你们的酒,难道不是这个买法么?”

店小二接过金子,慌忙道:“是这个买法,是这个买法,请客官稍等,小的马上送酒来!”

很快十几个酒坛就堆在了吕惭英和那个人身边,浓郁的酒香包围了四周,几乎让人不喝酒就已经要醉了。

那人道:“这样喝酒,我倒是头一次见到。”

吕惭英道:“既然要喝酒,那就要喝得尽兴,不然还不如不喝。”

那人道:“我确实想这样痛快地喝一回酒,可惜今天却不会再喝了。”

吕惭英问道:“为什么?嫌这酒还不够好吗?”

那人道:“这酒已经算不错了,我只是不想喝得大醉,免得错过了今晚的红颜歌。酒是随时可以喝的,可红颜歌却难得听到。”

吕惭英道:“都说段钰钰还没开口唱时,谁也不知道她要什么时候唱,你怎么知道她今晚一定会唱?”

那人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可不一定。我们打个赌好了,就赌今晚段钰钰会不会唱红颜歌。如果她唱了,算我赢,如果没唱,算我输。”

吕惭英道:“好,赌注随你定,无论赌什么,我一定奉陪到底。”

“爽快!”那人的眼睛里闪出了久违的兴奋和激动,“如果我赢了,你要帮我杀一个人,你赢了,我随你处置。”

吕惭英道:“我如果输了,你就算是让我去行刺皇帝,我也不说二话。”

他忽然又道:“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除了是和不是,其它什么也不要说。你是季长醉么?”

那人道:“是。”

吕惭英道:“好了,我没别的疑问了,我想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来承天是要做什么的。”

季长醉道:“你说的不错,我都知道。”

吕惭英道:“今天晚上见过你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我只是在歌楼和一个极有趣的人在喝酒打赌,别的便什么也没做了。”

季长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猜吕渡衣肯定嘱咐过你,让你一定要找到我。”

吕惭英道:“没错,他老人家让我照着画像,把你的脸给背了下来。但是今天晚上我除了喝酒听歌,其它的事一件也不想做。”

季长醉道:“所以你就当今天晚上没有见过我么?”

吕惭英道:“是。”

吕惭英只说了一个字,季长醉却觉得这一个字已经足够了。

就算今天过后,吕惭英就会和五堂七派的人来找他,但至少今天晚上是可以和吕惭英把酒言欢的,这就够了。

季长醉又道:“你和吕渡衣真的很像,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却往往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吕惭英道:“是么,我可不这么觉得,在我眼里,老头子是这世上顶无趣的人。他如果照你说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不会让我一定要把你的画像给背下来了。”

季长醉沉思了片刻,道:“这样说来,让你背画像也确实不像是吕渡衣做事的风格。看来过了这许多年,他的脾气也已经变了。”

吕惭英道:“老头子变没变我不知道,你变了我是知道的。”

季长醉道:“哦?我哪里变了。”

吕惭英笑道:“长相变了,背你的画像时,画像里的是一个风流倜傥,侠气干云的少年郎。现在见你真人,看到的却是一个青春逝去的状元郎了。”

季长醉苦笑道:“我这副模样像状元么?”

吕惭英道:“不管看上去像不像,你现在在所有武林人士眼中,已经是朝廷的状元郎了。”他说道“朝廷”这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季长醉叹了口气,自嘲道:“朝廷么,我恐怕是唯一一个出身於江湖的状元了。”

季长醉想起李熙尧,他的远在应天,已经坐稳了皇位的兄弟,现在还好吗?

歌楼上忽然亮起了无数的灯火,把原本漆黑的夜空都照亮了。

季长醉对吕惭英道:“看来你输了,段钰钰要唱红颜歌了。”

吕惭英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她今天晚上会唱红颜歌吧,老头子和我说过,永远不要和季长醉打赌,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下注。”

季长醉道:“可你还是和我赌了。”

吕惭英道:“因为老头子的话,我从来都不愿意听。”

季长醉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段钰钰要唱红颜歌了,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听她唱歌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