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娜问道:“那个红颜歌,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
顾望道:“我有幸听过一次,是一首很美的歌啊。”
………………
灯火辉煌的歌楼在墨一般的黑夜中,显得无比耀眼,可这歌楼跟歌楼上的段钰钰比起来,却根本不值一提。
段钰钰身穿一件淡红色的丝衣,一头长发垂在背后,发尾系着一根火红的丝带。她还没有开口唱歌,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散发出了无限的魅力。
吕惭英望着歌楼上的段钰钰,喃喃道:“这样美的女子,就算今晚听不到她开口唱歌,只是看她立在这歌楼上,我也知足了。”
他又面向季长醉道:“段钰钰的红颜歌,你先前可曾听过么?”
季长醉道:“不曾听过,不过红颜歌的词,我倒是读过。这首词实在是有些故事的。”
吕惭英道:“哦?说来听听。”
季长醉道:“红颜歌的词是前朝的满庭芳所作。他早年凭借自己一身的才气,当了前朝的翰林供奉。可惜那时前朝气数已尽,他还没有来得及上任,高祖就已经起兵了。战乱的时候,翰林院都是形同虚设,他一个小小的供奉,连提都没有人提。后来高祖平定天下,满庭芳接连参加了三次科举,却屡试不中。其实以他的才气,金榜题名,不过等闲事而已。只不过那时高祖暗中下令,凡为前朝旧吏者,一律不予录用。
满庭芳本来就是极其聪明的人,三次落榜之后,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於是他离开应天,转而流连於承天的瓦肆勾栏,一辈子都没有再起过入仕为官的念头。红颜歌就是他在承天写的。所以歌中的“红颜”,其实说的是他自己。”
吕惭英道:“如此说来,这红颜歌却是道出全体下失意之人的心声了。”
季长醉道:“确实如此,当时不少饱受落榜之苦折磨的读书人,看了他写的红颜歌,仿佛都超脱了一般,纷纷放下了笔,走出书斋,反倒有了一番作为。”
吕惭英道:“遇事碰壁太多太久,换一种活法,倒也是一种解脱。”
季长醉没有再说话,整座歌楼也没有人再说话。
原本嘈杂喧闹的歌楼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因为段钰钰开口了,她一开口,整座歌楼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别的人都已经变的比木头还要呆滞。
段钰钰唱道:
妾发初及笄,画眉花镜前。
朗使红娘来,欲使为君妇。
未入夫家门,闻讯君已亡。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东邻有豪强,破我烈女节。
三载日与夜,贱妾何聊生!
幸得天怜见,逃出虎狼里。
从此断凡思,削发守青炉。
…………
词很短,词意也很浅显,但这样的词经段钰钰唱出来后,却让人觉得这世间实在没有任何的词藻能比的上这样的词。
此时用言语是无法表现出她歌声美妙之万一的,因为言语在这种近乎极致的美面前,实在是太过苍白而无力了!
什么“出谷黄鹂”,什么“间关莺语”,什么“银瓶乍迸”,在这一曲红颜歌面前,全都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这样的美是在言外的无穷的意境里的,如果冒失说出来,就不美了。
一曲歌罢,余音仍然回荡在歌楼里的每一个角落。
歌楼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季长醉和吕惭英,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好像一群未经世事的孩童。
良久,季长醉回过神来,道:“段钰钰说的一点也不错,听过红颜歌的人,哪怕段钰钰让他立刻去死,他也不会犹豫的。”
吕惭英道:“今日之后,我死也无憾了。”
时近午夜,歌楼里的人陆续离去,只剩季长醉和吕惭英还在喝酒。
他们只喝酒,没有说一句话,像是在比谁的酒量更好。
酒坛渐渐空了,季长醉和吕惭英也渐渐醉了。
段钰钰忽然从歌楼上走了下来,她换了一件纯白的衣裙,头发上沾着一些水珠,明显是刚刚沐浴过。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唱完歌,一定要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让自己疲惫的身心放松下来。唱这样的歌,实在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
段钰钰看了眼正在地上滚动的空酒坛子,道:“两位真是海量啊!歌楼的酒都快要被你们喝完了。”
听到段钰钰的声音,季长醉和吕惭英立马就从醉酒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段钰钰的声音,仿佛比任何醒酒汤药都更加有效。
季长醉道:“你过誉了,我们就算是喝死在这里,只怕也喝不完歌楼里藏酒的十分之一。”
段钰钰道:“你也知道喝酒会喝死人的么?”
季长醉道:“喝酒虽然会喝死人,但不喝酒,却比死了还难受。”
段钰钰又道:“你现在听完我唱的红颜歌了,你觉的你是例外吗?”
季长醉道:“不是,天下只怕没有人是例外。”
段钰钰道:“那我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办不误?”
季长醉道:“照办不误。”
“那好,”段钰钰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丝狡黠,“我要你戒酒,从此以后,你这一辈子,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再沾一滴酒!”
季长醉苦笑道:“你还是让我死了好些,像我这等嗜酒如命的酒徒,没了酒,还不如死了好。”
段钰钰打了个哈欠,道:“原来季长醉也不过是等闲之辈罢了,刚刚答应人的事,转眼之间就不算数了。”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唉,算我栽在你手上了,我既然答应了你,说什么也会做到的,就算我以后生不如死,也把这酒戒了。”
吕惭英在一旁不忍笑出声来,他想到季长醉从此将滴酒不沾,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笑的了。
段钰钰看着他笑,故意肃然道:“姓吕的,你笑什么,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呢。”
吕惭英瞬间止住了笑,慌忙道:“无论姐姐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姐姐发发善心,莫要让我戒酒。”
季长醉大笑道:“想不到吕渡衣的儿子居然会叫别人姐姐,真是天下第一奇闻哪!”
吕惭英涨红了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叫了别人“姐姐”,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大丈夫绝对没有反悔的道理。
段钰钰微笑道:“好弟弟,你放心,就冲你这句姐姐,我便不会让你戒酒的。我要你去做一件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吕惭英道:“请姐姐吩咐,就算是让我去应天城杀皇帝,我也没有二话。”
段钰钰道:“不用你去杀皇帝,我要你去见五堂七派的人,让他们来找季长醉。”
吕惭英道:“这个容易的很,不过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长醉突然长叹了一口气,道:“是为了让我不再逃避吗?”
段钰钰道:“是,因为你和我都清楚,你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
吕惭英道:“那好,我这就回去,立马把这件事办好。”
他说着,人已经走远了。
无边的夜幕中,只剩下季长醉和段钰钰两个人,他们在这片夜幕中,脆弱得好像不堪一击,却也坚强得好像永生不灭。
………………
承天城的治安历来很好,因此承天官府里的军士十分稀少。
但这一日,承天官府却全面禁严,身穿铁甲的士兵,充斥着承天官府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大的阵势,说明一定有大人物驾临承天了。
姚焕然身着火红的甲胄,在承天官府的大堂里来回踱步,他在等一个消息。
姚焕然踱步时,右手永远都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对他来说,佩剑是跟生命捆绑在一起的,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舍弃这把佩剑!
这是一把特殊的佩剑,宽阔的剑身上布满暗紫色的虎纹,整柄剑像一头高贵的蓄势待发的紫虎。
这把佩剑在姚焕然的手中从没有沾过血,但死在这把剑下的王公贵族、封疆大吏、三公九卿,却已不计其数!
姚焕然感受着佩剑剑柄上的虎型纹路,忽然又想起了第一次拿到这把佩剑时的场景。
姚焕然不喜欢回忆往事,但李熙尧赐他这把佩剑时的情景,却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是神武三年六月初七,姚焕然平定了三皇子李元和掀起的叛乱,班师回朝,进京面圣。
李熙尧以大暠最高规格的九服之礼来接待他。
姚焕然从承运门步行到决政殿,一路上要经过四海坪、通天阶、丹凤道、元虎道、中清殿、上清殿、太清殿。
这是姚焕然一生中走过的最长的路,也是他一生中走过的最短的路。
九服之礼自承运门开始,至决政殿结束。九服第一服为朱红,第二服为碧绿,第三服为青蓝,第四服为雪白,第五服为玄黑,第六服为纯紫、第七服为赭褐、第八服为金橙、第九服为明黄。
那时姚焕然在这九种颜色的海洋中依次穿过,最后才来到明黄的决政殿。
决政殿中,李熙尧身着冕服,等着姚焕然走到他面前。
姚焕然在李熙尧面前行叩拜之礼。李熙尧取出一把剑身异常宽阔的大剑,对姚焕然道:“大将军姚焕然接剑!”
“微臣谢过陛下!”姚焕然俯首举臂,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大剑。
李熙尧:“这把诸侯剑,乃高祖皇帝所亲手铸造,你记着,只要手持诸侯剑,除天子之外,人人可斩!”
姚焕然是大暠历史上唯一的获得诸侯剑的武将。
所以诸侯剑对於姚焕然来说,实在比生命还要重要。
“禀大将军,属下前来复命!”姚毅喘着粗气,奔进了大堂,半跪在姚焕然面前。
姚毅是姚焕然唯一的儿子,深得他的宠爱,但是只有在家门之内,他们才会以父子相称。
“辛苦了,说说你查到了些什么吧。”姚焕然看着眼前的姚毅,觉得很欣慰,很满意,因为他从姚毅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父亲,最喜欢看到的事,莫过於看到自己的儿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属下查明了五堂七派和吕门的人相约在舞袖楼聚首,还有步奎统领正带领龙武卫在舞袖楼一带活动。”姚毅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