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灰败的脸上几乎像连皱褶都显得枯缩了,齐用斗剧烈的呛咳一阵,颤巍巍的道:
“好……好……钟魂使……今晚复仇雪耻……担子就全……全在你身上了!”
钟良缓缓的道:
“自当倾力以赴,大当家!”
摇摇晃晃,气色泛青的南幻岳还是那么吊儿郞当,蛮不在乎,他吃力的大笑着道:
“那么来‘倾力以赴’吧,我的儿!”
齐用斗悲惨的咆哮道:
“南幻岳……你笑……我看你这……‘瓮中之鳖’还……能笑到几时呀!”
南幻岳强行压制住自己晕眩的感觉与半边身子的热麻反应,他故意以一种目空一切的狂态道:
“齐用斗,齐用斗,你真不是车载的货色,只配用斗斟量而已,就凭你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风范气度,也能将我在‘瓮’里装‘鳖’?呸你娘的那条大腿,你做梦去吧!”
几乎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齐用斗哇哇大叫:
“钟良——你还等什么?”
只剩半截的白幡突然“呱”的一声迎风暴卷,在白幡飞舞的一刹,幡后撑的铁杆尖端已诡不可测的猝刺南幻岳眉心!
以南幻岳如今的体力来说,他是经不起剧烈的奔跃了,当然,他自己对自己的身体耐力是绝对的清楚的,因此,当钟良的幡卷到,他原地不动,抖手之下,“寒水红”如电穿射,“嗤”的一声,将钟良逼出三步!
於是,这位“白幡魂使”不再正面攻扑,他流水行云般以快若翩鸿的身法围绕着南幻岳斗起来,半截白幡兜风飞展,发出“噗”“噗”的声音,撑的铁杆倏吐倏吞,彷佛蛇信闪缩,神鬼难测!
南幻岳十分清楚,别看钟良那面幡只是用双层白布缝制,拿在他手上施展起来,其力道却不啻一面铁板,无论卷着扫着,全能将人砸个肉碎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尤其是撑幡的铁杆,伸缩不定,紮上一下子,包管两头对穿,一插双洞!
不管钟良如何团团围转,招出如飞,南幻岳就是原地立定不动,他的九尺“寒水红”掣掠纵横,尖啸锐泣,闪动如流光千条,又俱是稍出即返,不漏破绽,根本不容对方有丁点可乘之机!
以南幻岳本身的剑术造脂来说,钟良绝非他的对手,——固然,钟良也算是武功极强的能者——若非如今他肩、胛、臂膊、肋腰等处受刨甚重,他可以赶得对方到处跑,但眼前他却办不到了,只因他不能随意移动,所以他便只好站立原地,以剑刃的旋射回掠来保护自己——如果钟良不冒险进袭,始终在他刃端所指的范围之外的话,他就极不易伤到对方了。
“白幡魂使”钟良表面上虽然冷木如昔,但他内心的焦灼与愤恨却是无可言喻的,不但是他同伴们的血仇所报全赖於他,当家的律令压颈,就算他自己的老命吧,也全系於这一战上,可是,看情势,除非冒险近攻,恐怕还是取胜无望,像这么绕圈子游斗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绕到天亮,也不会绕出个结果来。
但若冒险逼近,固然也有希望击杀敌人,不过,敌人也同样有机会将他击杀,两相比较,他不禁有些寒心——因为,若是逼近,只怕对方摆平他的可能更要来得大些,技击之道丝毫不能勉强而求其侥幸,这一点,钟良也是十分了解,而今双方的功力深浅,乃是一看即知,用不着争辩的事。
心里一急,钟良在持续的游战中,振吭大喝:
“儿郎们,并肩子上!”
接着他的吆喝,一阵并不热烈的杀喊声响了起来,围在外围的三四十名大汉立刻一拥而上,攻向南幻岳!
一式的鬼头刀在寒光闪映中甫始砍向南幻岳,隔着还有好几尺远,南幻岳的“寒水红”,已经蛇一样“嗤”的反绞,在光芒如雨中,十几溜殷红鲜血狂喷,十几个黑袍人,也就惨呼连声的撞跌成—片!
觑准时机,钟良身贴白幡,暴射而进,幡旗“呱”声卷向敌人下盘,幡杆却狠戮对方咽喉!
情势迫急之下,南幻岳猛偏身让过斜刺里砍来的六七柄鬼头刀,双手紧捏“寒水红”的白玉柄,狂挥猛绞,“嗖—一”声尖啸立起,飞舞的青光白芒穿射纵横,“嚓”“嚎”“嚓”裂帛之声不绝,白幡幡面寸寸摇落飘扬,但是,幡杆却在他偏身的一刹那斜斜插进了他的背肉之中!
痛得南幻岳猛一咬牙,猝然仆地,幡杆尚未从他肉中拔出,“寒水红”“噝”声暴回,“瞅”的一响,钟良的一双大腿业已齐根斩断!
当钟良只剩下半截的身体尚未堕地之前,南幻岳厉吼着飞掠,“寒水红”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叠浪排涌,青光掠舞中,钟良身上的骨肉毛皮块块抛掷,五脏六腑寸寸弹甩,含着血,掺着浆,这位魂使业已脱除臭皮囊,四大皆空的真正成了魂使了!
一种恐怖的,惊震过度的骇然嚎叫出自那些残余的黑袍人口中,没有一个胆敢再行上前攻截围扑,他们全像见了鬼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后推挤奔逃,一个个宛如神智都吓昏了……
九尺软剑飞扬而起,洒过一溜血水,“铮”声归鞘,南幻岳蹒跚的,夷然无畏的,头也不回的登上了他的路边的坐骑,一抖缰,泼刺刺急驰而去!
坐在地下的吕花在片刻惊僵情绪平复之后,突然爆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
“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图岗’的威名……大当家的霸业……赵根、孙傲、严家二兄弟、胡峰、黑白无常……钟良……他们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劳……俱成泡影了……我们以后再怎么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憔悴的齐用斗,哆嗦着两片泛乌的干瘪嘴唇衰弱的叱责:
“还……哭什么?吕堂主……哭也设有用……反而……反而越发留人……笑柄!”
吕花咧着一张血犹大口,满脸的铜钱大麻子里也似全沾着泪水:
“怎么办啊?大当家,我们可得怎办啊?任什么颜面全丢净啦……”
齐用斗模糊的视线里,望着那些自四边投畏缩缩蹭着回来的手下们,不禁摇头悲叹,道:
“都足‘黑白无常’惹的祸……出了事,硬跑回来哭诉着要给报复……两个人中还留下—个包承才在‘大理府’吊缀着人家,生怕人家跑了似的……唉,当时如果包承才跟丢了姓南的踪迹,反倒免去了这场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