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承诺说人类总有一天也能到达那遥远的星空。但它们很明智地没有说出来，人类将会在那里遇到什么。第二卷宇宙膨胀第一章落地（上）

统一战争带来的余波给快速解散的军队组织造成了巨大的结构性改变。这里面既有环境的变化，也有新技术的引进。

首先，直达大脑皮层的新型训练法大大缩短了培养各种军旅人才需要的时间，包括军官。这就导致了基层人员也可以轻易获得高阶职位所需的基础训练。其次，直线上升的全民教育程度让旧时代构成军队基层的糙大兵基本成为了历史，这也大大增加了适合提拔的士兵比例。最后，从义务兵役向志愿兵役的过度也消除了一个可能阻碍提拔的原因。

这些发展在军官团里面掀起了一股影响深远的战后改革。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特殊培养的军官和普通士兵之间的区别已然不复存在。毕竟，“纸上谈兵”所需的知识现在只要几个礼拜就能学完。随之而来的就是指挥系统里面涌现的实用主义风潮：任何指挥能力杰出或者表现出了此类天赋的士兵都可以很容易地走出一线，稍加训练之后作为军官回到战场。与此同时，表现不好的军官则会很快被调到其他位置，在最坏情况下甚至可能被直接撸回自己上一个还算胜任的岗位。

中高级军官层面流动性的增加，再加上客观分析作战表现的能力——或者说分析和平时期训练表现的能力——得到了改善，一种更加规范的人事提拔制度就显得很有必要了。军官团被重新划分成了三大系列。第一类是‘前线指挥’，主要由在前线指挥部队表现杰出，同时又有较强领导力的军官担任。第二类是‘战略指挥’，担任的军官都是具有较强战略决策能力的，虽然在战术指挥和领导力方面可能有所欠缺。最后则是技术系列，这一系的军官擅长的都是军队相关的技术层面，比如后勤，工事之类。作为对某些内部意见的回应，军方下了很大力量来加强系列之间的人才流动，随时注意着每个人是否在经验积累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其他领域中的潜力或进步。

虽然各种硬性指标都在AI建模师的努力之下不断改进，但人才的合理分配仍然不能说得到了彻底解决。这场战争就是最好的试金石：危急关头现身而出指挥部队的技术军官层出不穷。

对魔法少女而言，这三大系列会稍稍有所不同：‘前线指挥’更接近于‘前线指挥与亲自作战’，算是给擅长直接作战的魔法少女们留了个坑。比如魔女师突击连的预备队。

——摘自《军队组织简介》，刊载于《当前战事》杂志

这一刻，地面；下一刻，天国。

——佚名

“这真是令人坐立不安呢，”克里什玛·阿南舰队司令抱怨着，紧张地拉了拉军服的袖子。“指挥一场看得见摸得着的作战是一码事。坐在这里干等，只能看着画质粗劣的透视图像转播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我也懂，”德·沙蒂隆将军说。“但在这种距离上能有东西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这次行动实在是太过敏感，根本不能冒险使用一般通讯。”

说着，德·沙蒂隆两手握成锥形，在黑色合成皮革的防爆椅子上紧张地挪了一下。

“总之，如果什么都看不见的话，这个小聚会也就不用搞了，

”索莱姆战区元帅酸溜溜地说着，来回打量起了另外两人。“不过说实话也许那样才是最好的。我也必须得承认，坐在这里咬牙切齿其实很不好受。就算我想要分割思考也老是会被拉回来。”

“大家都给我安静点，”茨万吉来战区元帅挥手示意噤声。“我还在看呢。”

巴麻美战区元帅则是默默看着几人的对话，两肘撑在虚拟的桌面上，手托着下巴。她看着德·沙蒂隆的眼睛不停地转到了阿南司令的身上，要是换个正常一点的环境，这种暧昧举动肯定会引起她关于这位未婚将军的某种联想。她看着索莱姆的双手正在众目睽睽之下紧张地扭来扭去，本人却兀自浑然不觉。还有邢司令正在不安地摆弄着他平时喜欢的那个老式手写平板。

当然，他们集合的地点是参谋部的会议室。不过这一次麻美是通过远程VR参加的，虽说周围的众人显得真实依旧。参谋部的某些成员会依照个人喜好改变虚拟现实的外观，配个闪闪发光的高级会议桌，再加上星空背景什么的。但是麻美还是比较喜欢简约风格，只是简单复制了卡萨格船坞上的那个会议室，窄小舒适，红木大桌配上同样风格的木质墙面，上面挂着统一战争军官题材的画框。这么做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拄着桌子的触感，还有头顶小型烛台散发的温暖光线。

但今天这里并没有什么舒适的感觉。

左侧鄂温马克元帅的脸上带着和麻美一样的沉默和严肃，所以她也无从辨别他到底是在像她那样留意着参谋部的其他成员，还是在考虑着什么别的问题。不过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始终留意着桌子上方的显示区域。那里正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立体影像浮在空中。

说实话，现在其实也没有太多可看的。气氛凝重的乏味影像中只有一支挤在窄小船舱里的魔法少女小队，还有全神贯注的飞行员和隐形法师。后者正在全力维持着飞船的隐蔽工作，灵魂宝石缓慢而持续地消耗着悲叹之种。有一名没事的队员说了个笑话想要缓解气氛，而其他人只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整个过程都没有声音。在这样的距离上声音是根本传不出来的。

而且其实整个参谋部也并不需要聚在这里开这么个特殊会议。大多数人和当前的状况并没有直接的指挥关系。就连特殊战域长官麻美也没有必要当真坐在这里。这有什么用呢？她不能下达命令，所做的一切也无法影响战局。前往虫洞稳定器所在卫星的那支暗之心小队，她们的命运其实在出发之前就早已决定。只不过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个命运的结果罢了。

但每个人都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关注。毕竟人类的命运很可能就仰赖于此。

麻美的一部分意识也猜测着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这个时候会站在哪里，做些什么。

在麻美对面坐着费奥多维奇舰队司令，永远忙碌的她平时老是赶不上参谋部的会议。她的舰队坚守着突出部的两肩，需要随时准备好应对敌人蓄势待发的进攻。不过这位眼神坚毅的黑发女性这一次却没有缺席，毕竟面前局势的展开对她之后的一切行动都可能有着深远的影响。

在麻美右侧则是一位特殊的贵客。她并不是参谋部的成员，但还是得到了特邀参加。黒井将军是暗之心的总指挥，这次参与行动的也都是她手下的女孩子。她的幼小外表和低矮身高在桌旁显得十分突出，就算和麻美本人比起来也是一样。

“进入低空轨道了，”邢将军发表着评论，对象是可能不熟悉小型飞船行动方式的在座成员。“她们马上就要开始潜入了。”

邢将军好像是很喜欢一边看一遍念叨的那种人，因为大家显然都能通过植入芯片得到同样的信息，根本用不着听他说什么。

不过这一次，房间里仅存的几句闲聊也静了下来。他们看着队员们纷纷戴上呼吸头盔，把各自携带的种种常规武器装备起来，系上放装备的背包的绑带——里面有单兵隐形装置，力场发生器，悲叹之种，还有减轻重量用的反重力发生器。麻美知道，其中一个女孩拥有极为稀有的魔法：她可以制造一个异次元空间，随时把手上的东西收进去或者拿出来。她将会负责携带所有的重装备，包括最为关键的“佩恩装置”——便携式可调当量核弹。

一阵此起彼伏的无声闪光，她们变了身，所穿的护甲也随之变形。这些护甲都是特殊设计定制的，在行会专家的手上特别附了魔，所以经得起变身的改造，不会像普通衣物那样直接消失。目标卫星的大气并不含氧，而且按照过去的经验，外星人只要警报一响就会抽走设施内部的所有空气。没错，这次的队员都有在真空里继续进攻的能力，但是没有氧气的话就要消耗额外的魔力了。

她们当然也可以像魔女飞行队那样穿上普通的太空服，但这里每一点一滴的速度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尽管制作永久附魔的装备仍然是极端困难，她们还是使用了特殊定制的魔法护甲。

有些讽刺，麻美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了儿时看过的某些特摄电影，但她把这个念头扔了出去。现在不合适。

女孩子们在船舱的角落里抱成一团，有几个合掌祈祷，对象多半是女神，不过也有万一的可能是某个传统宗教吧。以麻美的身份应该不难查到，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行动就要开始了。

穿过大气层是这次任务中最冒险的一段。外星人的传感器简直是滴水不漏，在这个卫星相对密实的大气里也没有任何隐形魔法可以藏住一整艘飞船——进入时的冲击波太难掩盖了，就算是反重力装置已经把势头减到了最轻也是一样。

她们在开会做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各种方案。

有些隐形法师可以造成虚体效果，但那些罕见人才的魔法也不够覆盖整艘飞船，也没有人能坚持十秒钟以上，这还没算上她们之间或者她们跟传送法师之间的魔力冲突问题。况且，就算她们成功地把船停在了地表，任务完成之后也还得重新发射升空。而那时外星人早就知道她们的存在了，发射什么的根本就是自杀。

所以她们转而制订了一个大大简化的方案——接力传送。从轨道到地表的安全距离大概是一百八十公里不到，对她们的传送者而言不是能够一下子跳过的距离，但假如多几个人的话——她们找了四个——就可以覆盖从空中到设施内部的整段长度，而中途的短暂间隔则可以靠隐形法师打掩护——毕竟比起整艘飞船来只给几个人隐形还是容易多了。她们一开始会全力传送，寄希望于在任务结束之前完全回复魔力，最后再用同样的接力跳回飞船。如果有一位传送者不幸阵亡，飞船会尝试下降高度。如果阵亡了不止一个，那么给剩下的人的命令就只有一条——英勇战死。

面前图像中的少女们相互点了点头，五颜六色的头盔盖了上去，然后——然后整个视野都换了个角度，从上方俯视着已经进入自由落体的同一团少女，下面离地面还有几十公里的距离。其中几个人抬起了手，向侧面放出魔力辅助减速。她们必须在落地前抵消掉所有残余的轨道速度，这也就导致了每次传送之间必须得有一下这样的间隔。队伍里有一位主念力师，但基本所有的老兵都会一点推力魔法，要么是天生的，要么是自学的。所以她们帮一下忙也在情理之中。整个过程简直就是一套戈德堡机械，但这也是她们的唯一选择。

（译注：）

一个很有趣的细节是，虽然她们可以通过透视眼的辅助在隐形师的同意之下看到这些女孩子，但她们其实真的是隐形的。

二十秒后，镜头再次推移，现在视野已经完全被地面覆盖了。当然，执行任务的少女们还是可以看到四周的弯曲地平线，但麻美和其他人只能维持着固定的俯视视角。

又过了二十秒，已经有几位少女放下了手。但麻美知道速度其实还没有抵消完全：这一切都经过了周详的计划，而事前演习的目标之一就是尽可能把暴露在大气中的时间降到最短，等传送到设施内部进入了敌人的防护力场就安全了。现在她们已经快要进去了，只差一次——

炫目的白色猛烈地挤占了整个图像，就算是在眼部增强装置和层层虚拟现实的过滤之下，参谋部的成员们依然下意识地抖了一抖。接着图像就消失了。

“这见鬼的是怎么回事？”茨万吉来生气地质问着。

新的画面代替了刚才的立体图像，而这一次只是一些远距离扫描得到的读数。大部分人都俯下身来凝神细看。剩余几人则是原地不动，已经在内部接口上收到了消息。

长程传感器的读数表明，行星表面刚刚发生了一次大爆炸，机械娘解释着显而易见的事实。可能是反物质炸弹。估测当量：10兆吨。

桌边持续了几秒目瞪口呆的寂静。

“真他x的——，”索莱姆骂道，终于打破了沉默。

“他们扔了个反物质炸弹？”费奥多维奇一脸严肃地问。

“考虑到我们的隐形，那恐怕是最为稳妥的歼灭手段，”邢将军低着头说。“如果它们打开基地的防御力场的话，那就不怕误伤自己。但如果引爆当量够高的话，我们的队员恐怕没有一个能够撑下来。就算她们有幸存活，也已经失陷在那个卫星上了。”

“它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阿南难以置信地反问。“用了什么手段？”

“隐形魔法和传送技能的协作并不完美，”鄂温马克说。“每次传送之后，被传送的人员都会和出现地点的空气交换位置。像这次的情况里面就会造成气压的变化，因为接近地面的大气密度会增高。这会在传送前的位置造成无法被隐形魔法覆盖到的一阵微风。我们的模拟演习发现了这一点，但我们当时并不认为它们可以在六十秒之内侦测到这个异常。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

桌边重新回到了一片死寂。

“我得走了，”茨万吉来终于说道。“我的部队需要我。”

“我们之后得开个会，”麻美对他说，咽下了心头涌上的种种情绪。“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毫无疑问，外星人肯定已经开始建造更加重型的防御工事，我们也就没有假装不知的必要了。”

“没错，”鄂温马克毫不犹豫地赞同说。“我们早就讨论过了失败之后的应急预案。现在一定要尽快实施。解散。”

麻美下了线。

和平时不同，这次她并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自己的旗舰上挑了个会议室。和她一起的有茨万吉来，恰在附近的几位其他参谋部成员，还有那位特殊的贵客。

她的手按上了身边少女的肩膀。黒井香菜也刚刚下了线。

“对不起，”她说。

“您还好吗？”沈小龙问。麻美刚刚度过了身心俱疲的十五个小时，准备回屋小睡片刻。

那时某个魔法少女的影像依然在麻美心灵的角落里面缠绕不散。几天前，一位隐形法师正在为至关重要的任务做着事前准备。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她说着，对一脸关爱的主母大人笑了笑。

麻美并不觉得失望会是现在香菜心里最大的感情。

“我没事，”她说，随即在身后关上了房门。

“你救不了我。”

麻美连忙转身，惊慌失措地寻找着似乎无处不在的声音来源。不知为什么，她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片漆黑的周围环境，还有缺乏依托的场景和位置。只要这个声音还在，她就做不到。令人发狂的——

“你这个可悲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