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声音里带上了某种实质。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声，而声音的身份就在麻美的意识边缘呼之欲出。那本应是一个甜美的嗓音，本应在她的桌边无忧无虑地享用着红茶蛋糕，而不是充满了这样的控诉。

麻美迷惑不解地摇了摇头。红茶？蛋糕？为什么脑海里会突然出现这样的画面？

“你这算是什么前辈，”她说。“你就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不是吗？这恐怕也在意料之中吧，毕竟你已经遗忘了那么多。”

“你是谁？”麻美大声反问，无法忍受被蒙在鼓里的剧烈痛苦。

“你上次想起我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另一个声音质问着。

这次的声调和音质都和刚才颇有不同，但带来的感情冲击却是强烈依旧。

麻美单脚转了一圈，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了可以活动的脚。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出现了第一抹色彩。

“为什么没有阻止我？”短发少女质问着，斗篷在背后猎猎飘舞。

长剑刺来，停在了紧靠麻美咽喉的地方，她不禁退了一步。

“你明明知道有些地方不对劲的，”她说，指来的剑尖透着苛责。“杏子几乎是在求着你做点什么，但你却不为所动。你甚至在她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我才死了。”

“对不起，美树同学！”麻美恳求着。“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当时我们根本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哼，”沙耶加说着，收剑转身。“老是美树同学，美树同学。你从来都不敢管别人叫名字，不是吗？你可不想跟拯救不了的女孩子靠得太近呢。”

“这么说……这么说很不公平！”麻美抗议着。

“这算什么鬼借口，”蓝发少女说，声音里充满了讽刺和不屑。“‘我们不了解’，就好像这么说就完了似的。杏子是知情的，你也明白，但却从没问过。到现在都没有问过。你根本不愿意面对，所以自欺欺人地说成好像她也不了解一样。但你心里明白。你一天要骗自己多少回，晚上才能睡个安稳觉？”

“我只是不想破坏掉身边的一切，”麻美说。“当时我终于有了朋友。还有，还有——”

后面的话却怎么也接不上来。她只能盯着对面的少女，两眼发直，呼吸粗重。直到她遗憾地摇头走开，慢慢消失在了黑暗里。

“你说过我没问题的，前辈，”另一个声音说，“但你骗了我。”

麻美转身看着新出现的女孩，貂皮外衣在黑暗之中几不可见。

“我曾经是行会里面一颗最耀眼的明星，”她说。“拥有接近最强的魔力。你把我招进了你的‘灵魂卫队’里。你说我的前途肯定会是一片光明。就算我害怕一个人作战，你还是让我在屋顶上独自望风。你说我能行。”

她低下了头，似乎在默默抽泣。

“你一早就应该意识到那是个圈套的，”她说，脸上流下了两行眼泪。“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跑回来救我？你救出来的只有一具尸体。”

古老的记忆在心里复苏，麻美的眼里涌出了同情的泪水。她最为钟爱的小徒弟，笑得傻傻的，偶尔会和她一起做饭。她从空中坠落，两眼无神，灵魂宝石早已在“狡猾的永琳”手里捏了个粉碎。

“对——对不起，”麻美还是抽泣着说出口来。“我当时经验不足。我想让你经历一下独自作战。我之后一辈子都在后悔。”

少女摇了摇头。

“你一直为没能救我感到后悔。你根本不该放我一个人望风的。”

麻美低着头，无言以对，直到这位少女也慢慢消失，甚至连走开的动作都没有做。

下一个声音倒是相当熟悉。

“你就让我这么走了，”焰在她面前指责道。

“我阻止过你，”麻美说。“但你根本不听劝。之后你又一直躲躲藏藏的。只要你肯回来——”

“你四百年前就知道我有些地方不对劲了，麻美，”她说。“但你却始终置之不理。为什么？你就这么害怕失去我这个朋友？你究竟怯懦到了什么程度？”

“我——我也试过，焰，”麻美坚持。“但你就是不肯听。你都害得敦子小姐哭着跑走了。我根本弄不过你。”

“你一直很清楚我就是个定时炸弹，”焰说。“你本应继续努力的。”

“我又能怎么做？”麻美反问。“我又怎么能冒着失去你的危险？”

“你应该坚持到底的。我对你的看法就有那么重要吗？”

她冷哼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头发一撩，走回了黑暗里。

“我只是想要独善其身，”一个新的声音说。“我唯一的罪行就是不愿意对行会低头。而你却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你不愿意被我们俘虏，”麻美底气不足地说，躲避着少女的视线。“我根本没有选择，必须发出致命一击。那都是章程上面写好的。”

“真的非得那么做吗？”她问。“你原本可以放过我的。”

“当时问题已经刻不容缓，”麻美坚持着，“我们开出了各种条件，可你就是不肯让步。你已经干扰到悲叹之种的正常收割了。我们不能就那么算了。”

“那你们让我怎么生存？你明明知道我也需要那些小方块的。”

一段无声的斥责，她接着说道：

“如果你做的事情真有那么崇高，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再次下手？第一次你提出说要亲自上阵，之后就站在一边，最后终于撒手不管。为什么？”

麻美咬着嘴唇。

“你这个凶手，”她无声地说着，目光逼人。接着突然消失不见，几乎把麻美吓了一跳。

“她在你手下的人命里面甚至都排不上号，”最初的那个声音责怪着，依然是无所不在。“后来行会越做越大，接着你们就发现已经出现了复制这个模式的其他组织。你们之间本可以相安无事，但是你却毁了它们，把它们撕得粉碎，然后吃掉了剩下的残渣。”

“那不是真的！”麻美辩解着，抬起头来，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指着的目标。

“那不是真的，”她小声重复。“我们永远会从谈判开始。大多数的合并工作也都能够和平完成。”

“但并不是全部，外交官小姐。你心里很清楚。而且又有多少人是被你们的暗之心‘说服’的？你们捧在手心的小由真又被迫杀了多少人？你甚至都不知道，不是吗？你根本不敢问。”

“我已经尽了全力，”麻美说。“说服所有人根本就不现实。我也并没有亲手——”

“那真的很重要吗？”耳熟到可怕的声音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行会非得要征服世界？为什么你们非要得到那种权力？”

“世界需要我们！”麻美争辩着。“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我们必须要团结起来，那样才能完成我们必须完成的——”

“你那也叫拯救吗？行会掌握住了所有权力，然后就坐在上面腐烂发霉，置身事外看着整个世界陷入火坑。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吗？”

“我也努力过！”麻美说。“我们不遗余力地推动一切，但根本说服不了那些选民。我们——”

“在你犹豫不决征求同意的时候已经死了几千万人，而几十亿人都在受苦受难，”声音无视了她的辩解。“要是你们的动作能够更快一点的话，那场战争或许并不会那么可怕。你们浪费的每一年都是几百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们应该做得更狠些的。”

“我们根本做不到更好！”麻美反驳。UU看书 wwｗ.uukanshｕ.coｍ

但尽管嘴上反驳，她却想起了自己无数次翻阅伤亡报告的事情。她看着纸上的数字，看着死者的脸，想要记在心里，直到学会了放手，免得伤到了自己的身体。

“你老是那么说！”声音变得更加强烈而尖锐。“你不了解，你经验不足，你力量不够！为什么老是找借口？为什么不能付诸行动？为什么你放任别人的意见占据主导？今天你又把另一群女孩子派去送死。在你学会把事情做好之前还要死多少人？鄂温马克明白自己在信任一个怎样的家伙吗？”

“我——你不能——”麻美懊恼不已，已经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而最糟糕的地方就是：你已经把这些事情统统忘掉了！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手段，不是吗？你只是不愿意思考。刻意不去想，或是自己骗自己。你根本不愿意去面对。你的朋友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你害怕面对现实！你甚至连——”

麻美的眼睛猛地睁开。

一时间她有些无所适从，眼睛来回晃动，困惑的程度比平时从梦中醒来还要严重。

舰桥在叫你了，机械娘只是简短地说。麻美终于辨认出了自己将官礼服的大致轮廓。

是你叫醒我的吗？麻美问。

是的，机械娘回答，语气和麻美平时偶尔使用的那种担忧毫无二致。说实话，你梦里的内容恐怕是需要引起一点重视的。你还好吗？

麻美坐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轻咬牙关。

我还好，她说。都过了这么些年，早就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你这么说就好，机械娘说。你该净化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