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杀人者唐斩 温瑞安 2494 字 1个月前

四、杀手的夜宴

王寇再次见着唐斩,是在过了几个月之后。那是在被魏忠贤削籍休官让许显纯能任镇抚司之职的刘桥夜宴上。由於这夜宴非常秘密,所以在宴的厅上,摆好了酒菜之后,除了与宴者,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与宴的杀手有六名。「杀手之王」顾曲周也在场。每种行业,都有那行业的领袖,绸缎行、五金行、商贾行、洋办行甚至妓院以至杀手,任何一种行业,都有个领头。无论谁也承认,包括杀手们自己,都认为顾曲周是他们的「杀手之王。」很多杀手们都能有足够的武功和勇气,胆大和细心,准确和残忍地杀死他们要杀的人,不过只有顾曲周能使一大群梁骜不驯的杀手,做同样的一件事,去杀同样一个人。甚至要这一群冷血杀手去救人。

杀手们都服膺顾曲周,不仅是因为他最懂杀人的方法,以及骇人听闻的武功,更加重要的是,在谋刺魏忠贤之役中,八十三名刺客,被二千多名锦衣卫包围,但居然仍能有四十二人逃得性命,便是因为顾曲周披汗浴血。领导他们苦苦冲出重围,来回三次救援,直至只剩下一口气存着的杀手也全部被救走为止。那一役顾曲周受伤大小二十四处,但救出来的四十二人,从今以后变作了顾曲周的死士,杀手们对这个「杀手之王」,都心悦诚服,再无异议。

顾曲周在场,显然刘桥这次请客有着非同小可的事。那五个杀手,都是顾曲周百中选一的好手,譬如纽玉枢,外号「无名杀手」,他最出名的是他十九岁以前杀人的事迹。他十九岁就杀了无人能杀得了,防备森严的「幽州龙王」。但纽玉枢十九岁以后,再不出名,因为一个真正的杀手,都是无名的。名是给予一个人的记号。但只要有名,有其特点,这个人就等於有了记号,就很容易找得着这个人,或者杀掉这个人,抑或防范他的暗杀。一个无名的人,教人无从防范,因为他就像一个普通人,他现年二十九岁。一个好的杀人者,是无名的,他已「无名」了十年,甚至人们只能猜臆某件案子可能是他干的,但不能确知是他所做。

另外一个叫贝玄衣的杀手,最着名的不是杀人成功,而是他杀人失败,他杀的是「武林三大杀手」中的萧佛狸,杀了九次,失败了九次,居然能九次逃生。而他还不死心,准备第十次谋杀萧佛狸。武林中人是敬重好汉的。人人都知道,能在「无敌杀手」萧佛狸手下逃过九次命的人,是不得了的事。所以贝玄衣第一次去杀萧佛狸时,他的朋友都离开了他,连女友也投入他人怀抱。只是到了贝玄衣第二次逃得性命后,他的朋友、女友,比以前足足多了十倍。名声也响了十倍!虽然还是人人都认为他逃不过下一次萧佛狸的反击。连萧笑也敬重他。

萧笑就是这两个座上刺客之一。常眯着眼,摸着用剑把胡子刮得精光的下巴。萧笑是萧佛狸的徒弟;也是萧佛狸唯一的儿子。还有一个刺客是蒙面的,终年都以紫巾包住了脸部,只留下眼以上的部分,额中有一块青记。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叫廖碎,虽然没干过什么大案子,但每次单独行刺,从未失手过一次。王寇是第六个座上刺客,自从许显纯一役后,他就变得非常有名。刘桥眯着眼睛,抚髯打量着他,然后对他说:「了不起。比我想像中还要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说罢呷了一口酒,笑道:「『灯笼』去了九人,就只有你一人回来,了不起,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王寇举杯喝了,他站起来举杯的时候,用杯子挡住了脸孔。因为那时他心中一直反复在想,我该不该承认呢?我该不该坦承呢?「灯笼」一役中,我根本没有出手。我只是在屋檐上,不敢下来。当酒液润滋了唇,灌到喉里,一阵熙暖,直透下了心肺,然后浑身热腾腾了起来,他待刘桥坐下去后才坐下,坐下的时候已决定了一件事:既然没有人知道,他又何必自揭疮疤。正如喝下去的酒,温暖了自己,沸腾了自己,就得要胜酒力,像个男子汉,不让它吐出来。「谋杀许显纯」之役后,他无疑是身价百倍,虽然许显纯的头是唐斩斫的,但九大高手,只有他一人生还,亦是不争之事实。

「可惜,」刘桥道:「可惜『鬼杀手』唐斩今晚没有来。」「武林三大杀手」本向以萧、顾、唐为序的,但刺杀许显纯一役后,唐斩又一连串杀了几个大名鼎鼎的人,声名变得在萧佛狸、顾曲周之上。「萧佛狸也没有来。」顾曲周说。他也没有见过行踪诡异的萧佛狸和唐斩这可以说是他毕生遗憾,顾曲周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但周身肌肉,没有一块是松弛的,满脸红光,神完气足,他也故意袒胸露臂,让人看见他一身十六岁年轻小伙子也羡慕的肌肉,以及身经百战留下的伤痕累累。对顾曲周来说,这些伤痕便是他搏战一生的碑拓。

「萧佛狸是『武林三大杀手』中最神出鬼没,神秘莫测的一个,要请动他来,似比登天还难。」刘桥笑道。萧笑忽然一笑,笑得很狡黠问道:「刘大人难道认为要办的事,非要我师父来不可么?」此言一出,座上有几个人颇不以为然及均有不服之色。刘桥也一笑:「萧老弟言重了,有顾兄以及六位在,我刘某人再说这种话,岂不是瞧扁了诸位?」那额有青记的蒙脸杀手接道:「刘大人请我们来,酒也喝过了,菜也吃饱了,要做的事,就待刘大人指示了。」说话的人是廖碎。他终年以紫巾蒙脸,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身世,他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刺杀。但是他的刺杀,却从未失手过一次。

刘桥笑道:「廖老弟不必心急。这次召集诸位来,还是为了许显纯的事。」众人一呆,顾曲周道:「许显纯?不是已被腰斩长街了么?」刘桥摇首道:「他没有死。」王寇也动容道:「我亲眼看见他死了。」刘桥叹道:「死的只是他替身,那晚乌云蔽月,根本就看不清楚。他死了倒好,他死了『六君子』就不致如此下场了。」众人心中震愕,纽玉枢静静地道:「刘大人你指的是左光斗、杨涟、魏大中、袁化中、周瑞朝、顾大章六位大人惨死狱中的事?」刘桥黯然颔首:「是。」原来左、杨、魏、袁、周、顾,世称「六君子」,六位清吏廉臣,因汪文言诬服案被执,迭加惨刑,致发秃齿落,后来左光斗为保存一口气,以图将来,免邦国殓瘁,朝野人空,便在狱中议道:「魏阉等欲杀我们,不外二法:我若不肯诬供,掠我至死,或夜半潜令狱卒,将我等毒毙,伪以病殁报闻,据我所思,同是一死,不如权且诬供,俟移交法司定罪,再陈虚实,或得一见天日,也未可知。」议后诸人均以为然,俟再讯时,便一同诬服。

顾曲周叹道:「『六君子』诬服一案,确是失策至极,魏阉何等奸诈,哪让左大人等交法司托出真相?唉……」「便是如此。」刘桥道:「魏阉得到诬供,即缉熊廷粥经略大人归案,又饬令许显纯这奸贼五日一比,刑杖无算,要严行追赃……左大人等乃是清官,哪有银两可赔?诸人始悟失计。奈已无及。几月下来,六位大人先后惨死。唉,他们身为朝廷命官,为百姓功德无算,却死得体无完肤,连狱卒也惨不忍闻。杨涟杨大人死得尤惨,土囊压身,铁铃贯耳,仅以血衣置棺中,躯肉不全,填屍牢陛,血骼交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