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北莽中京,皇宫一片沉郁的气氛。
因为摄政二十多年的老太后病重难愈,马上就要死了。
北莽人游牧出身,不习惯在某个固定地点长期居住,因此北莽有上京,有中京, 也有燕京(也称南京),随着疆域逐渐扩大,归属的部落和属国逐渐增多,北莽还将设置更多的京城。
皇帝和文武百官每逢春夏秋冬,喜欢出巡渔猎或者组织大型围猎,所有的王室成员及官吏、宫廷仪仗、文书、饮食器具等等,都装载在巨大的驼车上, 浩浩荡荡, 前往北方或东面的大湖、大河、高山, 每到一处,即设立行营。
皇帝与王族、百官、诸将凿冰钓鱼,射禽猎兽,宴饮作乐,皇帝一边行猎,一边处理政务。所以皇帝不需要固定的宫殿。
上京本是皇兴之地,但近十年,除了四季出巡,北莽太后和北莽皇帝多数时间居住在中京。因为此地处於帝国中心,气候相对比较温和。
中京的宫殿,远不如中原天朝的皇宫那样富丽堂皇,建制规模也要小上许多。
此刻在太后寝宫外面,一名头戴毡帽,红衣玉带的汉子正在来回踱步,那人三十余岁年纪,满脸虯髯,英姿豪迈。正是北莽皇帝, 当今狼主。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北莽国现今疆域之广、兵威之盛,举世无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寝宫里病榻上的老太后打下来的。
在她数十年的幕后统治下,通过各种手段谋略,恩威并施,纵横阖闾,北莽东面征伐海东各部,西面收服草原各部,南下侵扰中原,打下了大片江山。
大小属国不断归附,人口、兵员、财富不断增加,国力不断增强,巍巍然为当世第一大国。而太后,堪称一代女中英杰。
然而皇帝不想充当傀儡,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下,皇帝有自己的雄心壮志和宏图伟略。
所以皇帝心中矛盾重重,一方面希望太后病体康复,继续执政,另一方面隐隐地觉得,太后归天,未尝不是好事,至少皇帝可以放开手脚,亲自主政。
只不过此等想法,有违孝道亲情,绝对不能宣之於口。
皇帝彷徨了半天,还是决定举步入内,亲口和太后诉说衷肠。
寝宫内灯火昏暗,
当中架设一座巨大的皮帐,皮帐里,凤榻上,太后双目紧闭,正在沉睡。
一名黑袍男子坐在旁边,双手结印,往太后身上缓缓灌注真气。
几名宫女弯腰垂首,守候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了太后歇息。
那黑袍汉子黑发黑须,容貌清臒,颧骨高耸,鼻梁挺直,正是北莽国师也律台。
国师全神贯注,双手手指曲张松扣,不断变换手印,丝丝真气凌空发出,通过太阳、紫宫、气海等要穴,进入太后身体,调理经脉,巩固元气,维持生机。
皇帝默默地站在一边,不发一言,以免打扰国师运功。
国师在北莽绝对是神一样的存在。他精通佛教密宗的各种秘术,深谙佛法,武功盖世,威震大漠草原,接受万民敬仰。
前年长生军少帅萧赤里前往中原办事,身受重伤,心脉险些断绝。幸得国师施展绝世的换血大法,重新连接心脉,起死回生,恢复功力。
因此朝廷上下,包括皇帝本人,对於国师都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和信心。
虽然萧赤里病愈后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样貌性格大变,但对於国师的威望,没有丝毫影响。
半晌,国师停手,起身,好似一团黑云飘到皇帝跟前。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森冷,站在高高在上的皇帝前面,宛如一座神袛。
国师道:“我已经连使上品上生、上品中生、上品下生、莲花印、宝瓶印等法印,渡入真气,太后能否苏醒,便看她自身的意志和精神了。”
皇帝执礼甚恭,说道:“国师连日辛苦了,朕感激不尽。”因为国师不仅仅是国师,国师还是皇帝的族叔。
国师道:“太后油尽灯枯,老夫也无能为力,惭愧惭愧。”
他抬头轻轻叹道:“人力有时尽,天意不可违,以后国事,全系於陛下一身,陛下千万不要过於伤怀。”
皇帝谦恭地说道:“还需国师全力扶持。”
国师摆摆手,飘然而去。
皇帝坐在凤榻边上,握住太后冰冷的手,凝视着枕头上那张苍老枯黄的面容。
良久良久,太后眼皮微微动了几动,皇帝大喜,俯下身轻声唤道:“母后,母后。”
太后张开浑浊的双目,慢慢看清楚眼前晃动的昏暗的灯火,也看清楚前面这张熟悉的脸。低声说道:“皇帝你瘦了。”
太后想伸手去抚摸皇帝的脸,但双手无力抬起,皇帝瞬间明白她的心意,当即拉起母亲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
母子连心,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中、波诡云谲的朝廷上、铁血纵横的沙场背后,彼此相扶相依数十年,太后和皇帝感情深厚,密不可分。
皇帝说道:“只要母后身体康健,朕心里欢喜,什么大事都不算事。”
太后精神渐渐健旺,气力也恢复了一些,显见国师多日来渡入的真元非同小可。太后说道:“生死有定,我看得很开,皇帝无需担心,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这辈子也够啦。你操劳政务,倒是要注重身体才好。”
皇帝微微一笑:“母后知道,朕的身体一向壮实。”
太后低声道:“你让他们退下,趁着我神志清醒,咱们母子说些要紧的话。”
皇帝高声吩咐道:“尔等通通退下!”
待宫女、内侍、宿卫一干人等退开。太后拉着皇帝的手说道:“你近日调兵遣将,筹措粮草兵马,召集各部商议,是否要兴兵南下?”
皇帝说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母后,朕确有此意,母后可有什么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