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
单剑飞挟起铁骨棍,脸微昂,默默后随,表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暗中却在察视着四下的环境。两女走去的,并非大街,而是沿着城墙脚下的崎岖荒径,走了百来步,傍晚递香囊的那名回过头来低笑道:“葛舵主每次是真的不动心?还是假的不动心?”什么“动心”“不动心”,单剑飞根本奠名其妙,听了这话,自是无从回答起。
另外那名少女头一低,掩口低笑道:“香香那丫头说,她怀疑葛舵主恐怕患了……”
单剑飞听得香香这个女人名字,恍然大悟了,刚才对方口中的“还有,还有”,敢情是指女色。单剑飞惊讶不已,心想这些女孩看上去不过才十五六,说话怎么这样轻佻放荡?玉帐圣宫那些花女也没有这般露骨呀。
单剑飞轻轻一嘿,没有开口,两女立即咯咯低笑起来。两女走到北城一角,忽然在一条狭巷前方停下来,单剑飞正在想这是什么地方。两女已经退向两旁,含笑福身,做了个前请的表示。
单剑飞看出两女是叫他入巷,既然路不会错,他也就不再做作,大步向巷中走进。巷中只有一道门,在巷底,单剑飞笔直走过去,人尚未走近,那扇黑漆大门已然呀的一声打了开来。门内,另有两名少女提灯迎候着。
单剑飞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丐帮上下,一直将他们师徒奉若神明,如今,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该帮一名三结舵主无故丧生,又岂能不管?同时,由两女口中,可以听出那名死去的葛分舵主为人相当刚正,对女色的引诱,毫不动心,这种人物正是他所敬佩的。此人之死,以及他跟这里主人的约会,必然牵涉着武林中一件很大的问题,在今天,武林中阴霾四布,他非查清不可。所以,单剑飞毫不冲疑,昂起头,大步跨入。身后,又是呀的一声,大门已经关上。单剑飞眼角四下一溜,看到两边围墙既高且厚,展现在眼前的,则是一片占地颇广的院落,有假山,有喷泉,花竹翳然,原来是一所大庄宅的后院,他经由进入的,正是这所庄院的后门。底下没有要他为难,关门者是去接引他的两名少女,开门的两名少女已走在前面引路,穿过一条碎石花道,登上一条曲廊沿廊右拐,进入一座角门,通过一段短短的甬道,最后来到一间灯火明亮的雅轩。
轩内,红烛高烧,异香盈室,两边厢房绣幔低垂,房内不时传出女子笑语,外间一张四仙桌上,杯箸齐全,已摆下一席相当丰盛的酒筵。
单剑飞有点慌了,四名婢女都将他错认,等会儿她们的主人会不会认出来呢?就算一时认不出来,又能蒙混多久?假如识穿了,后果如何?他有点后悔,虽然他并无所惧,但是他觉得,刚才到了巷子外,他实在应该出其不意先将接他来此的两女点倒,然后悄悄跟来,暗中查察的。如今,事已至此,他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一旦露相,他有丐帮“掌令正符”,可以证明他不是对那各葛分舵主下手的凶徒,然后,他可以告诉对方葛分舵主已遭害,何事须与丐帮交涉,跟他谈也是一样,同时还可以问问对方知不知道凶徒可能是谁?凶杀动机何在?善谈便善处,否则,便只好走武人的老路子,凭武力解决问题了。
单剑飞在两婢引让下,举步入轩。一婢脆声高喊道:“葛分舵主到!”左边厢房内立即有个媚人的声音笑着道:“哦?来子么?”
绣幔挑起,一名一身淡黄的中年艳妇款摆着水蛇般的腰肢自房中走出。
单剑飞戒备着以眼角扫去,一时间他竟无法猜测出眼前这名女人究竟多大年纪,他只觉得对方年龄一定相当不小,然而,令人不安的是,这名女人的一双眼睛太特别了,一对漆黑的眸珠滚动着,如寒星,似秋水,有着夜的朦胧,也有笼着一层烟霞般的幻忽迷离。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笑意像泡沫一串串飞出,每一个笑的泡沫里似乎都闪耀着一种令人销魂蚀骨的火焰。
黄衣美妇含笑走至一边坐下,五六名美婢立即添香提壶,满屋张罗起来。单剑飞心跳耳热,实在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耳中但听黄衣美妇以梦一样的柔和声音向他低唤道:“坐下来呀!单剑飞虽庆幸未给识破身份,但对应付目前这种环境却益发失去自信,黄衣美妇坐在东首,而叫他坐去的,则是对面西首,单剑飞定了神,跨上一步,就近於靠门这一边面北坐下。这样,黄衣美妇在他的左边,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可以减少面面相对的机会,还有应答不上的问题,他可避重就轻“哼”嘿”以对,眼神和脸色上都不会出岔了,而这样坐最大的好处,便是夺门方便。
黄衣美妇对他这种坐法似乎反而欢迎,这时脸一侧,凑来耳边,轻轻笑道:“又是三天过去了,这次想定了没有?”这种问法,单剑飞永远也回答不了。虽然他知道那位死去的葛分舵主已来此赴约不止——次,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必须有所“决定”的“最后一次”,可是决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