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五
然而,他此刻拿着的,只是一根浑圆无锋的桑木棍。刚才他已经试过了,一棍即使击实,如非穴道部位,根本就奈何对方不了。但是,如今他已无暇计及这些,容得对方一手探入,他将牙根一咬,左手迅速找着棍尾,双手并握,狠命一棍砸出!棍就棍吧,他不信对方手指真“桑木棍结实,拼着这根桑木棍砸断,看对方五指是否仍然能保无恙。黑衣蒙面人哈哈大笑:“兄弟,你上当啦!”脚下探出半步,右臂猛然向前一送,避开掌腕,用小臂迎上。小臂与五指之承受力相去何止千里,棍臂交击,叭的一声脆响,一支桑木棍应声破裂。碎木迸飞,恰巧将黑衣蒙面人脸上黑纱刮落。面纱飘落,露出来的是张长方形、浓眉、高鼻、肤色酱紫的脸孔,在这张脸孔上,可以看到威严、沉着、坚毅不拔;也可以看出阴森、寡情、和酷暴残忍。单剑飞又气又恨!胡驼子老白当初在介绍这根桑木棍时,曾说过它另有妙用,日后自知。不意所谓“妙用”,只是能碰落敌人面纱,敌人面纱一落,自己一命却随之完结。他暗道一声:罢了!当下也懈得去看手上木棍究竟还剩多长一节,双手奋力向前一推,运算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双方近在咫尺之间,其它什么手段都来不及使用,能将残木戮入对方胸膛固所愿也,不然,就是划破对方衣服,亦町稍泄心头这股怨气……黑衣蒙面入发出一阵嘿嘿阴笑,漫不经意地挥手一拂,讵知,一拂之下,身形—颠,手臂暴缩,阴笑顿转惨哼,踉跪倒退四步,左手藏人右臂臂弯之内,眼孔中冒射出怨毒的光芒,脚下—顿,突然腾身上屋,回头又投了切齿的一瞥,然后恨恨转身没人茫茫夜色之中。
单剑飞如坠五里雾中,呆呆地目送敌人远去,直到黑衣蒙面人身影完全消失不见,这才怔怔然朝手中木棍望去。目光所及,单剑飞傻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现在手上执着的,竟然是一支蓝光闪闪的长剑。这支剑现在只露出七寸左右的剑尖部分,大半剑身,仍然襄在断裂的桑木棍中;再朝地下望去,四根手指头,静静地散列在,大滩血渍中,单剑飞望着,望着,止不住低声喃喃道:“另有妙用,他日自知,是的……”
由於光化地方缺乏好木匠,破船修补不成,三天后,单剑飞只好改搭另一艘江船。大雨之后,河水分外浑浊汹涌,单剑飞倚在船栏上,脑海中,思潮也是浑浊而又汹涌。“这支剑,是不是就是七星剑呢?”他想着,不自禁隔衣向腰际伸手摸去。过去,他只听人说过,有种缅刀,由於刀身薄,韧性大,必要时可以卷成一盘;这次,不意这支得自桑木棍中,棍端镌有七星标志的宝剑,竟然也能盘扣於腰际。这样,实在太好了,携带轻巧,取用方便,跟以往带着那根桑木棍,真不知要差那里去了。他望着滚滚河水,只能在心中重复着一句话:“我有了一支剑,我有了一支剑了……”
下行船走得很快,不消旬日工夫,孝感已到。烈日炎炎,骄阳逼人;单剑飞这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了,去年来此地,并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一年光阴,弹指而过,街路花树,一切景物依稀仍似去年,然而,在武林中,这一年的变化可大了。无数人丧失生命,无数人毁去英名……出现了一个“神威宫”,“太阳神翁”“天池隐翁”先后下山……而他自己,也由一名平凡的少年,一变而成为尚少人知的一代剑士,同时,继“云师师”“楚卿卿”之后,又结识了另一名奇女子“唐心仪”,并习得了丰富的药物知识,获得了一支师门异宝“七星剑”……孝感起早,他开始取道登陆,赶向车盖山。车盖山在望了,单剑飞又忍不住想及那个老问题:就是无才夫人这次要他来,究竟为了什么事?他真担心像前此在唐府一样,无才夫人向他提出那种难题,令他左右为难,甚至当场下台不了。他不知道楚卿卿是否已於这段时期回转了车盖山,假如楚卿卿也在,他倒很希望在见无才夫人之前,先见楚卿卿一面;楚卿卿对他绝对不会掩瞒什么的,先问问清楚,也好有个准备。
黄昏时分,单剑飞抵达车盖山下。这座车盖山似为桐柏山之余脉,纯因山形而得名,本身并不如何雄伟高大。无才夫人所创立的妇德教,显属一个公开的教派,未近山脚,远远便可望见一条人工整修之碎石道,蜿蜒直通—座斜谷中,单剑飞循石道入谷,转过一个弯,一屏当路,上刻:女子无才便是德。单剑飞略为驻足,望着那座石屏,虽然觉得这女子无才便是德七个字,含义未免过於陈腐而偏激,但是,回思细昧之下,又觉得这句话也似乎不无道理;妇人家最大的美德便是能“相夫教於”,为“贤母”,为“良妻”,“才”即“能”。“德能”并具,固属佳事,然而,揆诸历史往例,“德”与“能”,几乎有如“鱼与熊掌”,每起“生克’’作用,男人都常因“恃才”而“傲物”,而演至‘‘有才无行”;女子有才,能不“自怜”或“自傲”?因此,下焉者“长舌”,动辄月旦左邻右舍,甚焉者“不安於室”……
单剑飞正想得出神,忽闻前头有人冷冷问道:“少侠人谷何为!”单剑飞抬头一看,石屏两旁,不知於什么时候起已经出现荫名青衣中年妇人,不禁脸孔微微一红,躬身道:“七星门下,单剑飞,风闻贵教教主无才夫人有事相召,不知确否,敢烦两位大娘代为通报一声。”两名青衣妇人同时哦了一下,其中一妇缓下脸色道:“是的,你随我们进去吧广两妇虽仅具中人之姿,然衣着粗朴,脂粉不施,举止雍容合度,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端淑气质,这令单剑飞马上对这个妇德教主生出肃然檩敬之感。谷道宽阔而平坦,足容双车并驰,单剑飞走在两妇之后,前行约一箭之地,路向右拐,骤然现出一片广大的平原。平原上菜圃果林,茅屋成行,鸡啄犬伏,机杼隐约,完全一派农庄景象。两妇将单剑飞领至左首一排茅屋中间的一间内,一妇入内通报,一妇逊座相陪,单剑飞抬头一看,见迎面壁上书有“凡粉”两字,知道这儿大约便是“凡粉堂”堂址,心中想着,不禁欠然问道:“请问大娘,凡粉堂主可在?”妇人反问道:“你认识她?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单剑飞道:“去年,在安陆,不过,那时她坐在车厢中,然彼此答过话,但在下却没有见过,而后来晚生应约赶到‘车亭’……”妇人讶然道:“原来就是你?那么,本教那名由黑心秀土伪装的师爷也就是你杀的了?是的,奴家便是本堂堂主。单剑飞微感意外,连忙欠身道:“原来那位堂主就是您,失仪之处,尚祈包涵,那天,杀黑心秀土者另有其入,设非事有凄巧,晚生亦几乎……”凡粉堂主正待说什么时,人内通报的那名妇人已经转来,她向单剑飞点头道:“夫人请少侠人内相见。”凡粉堂主匆匆将单剑飞刚才的话告诉了通报的那名妇人,然后转向单剑飞介见道:“这位便是本教俗脂堂主。”单剑飞重新见过礼,趁机问道:“楚姑娘回来了投有?”两名堂主迅,鐾地对望了一6B,默默摇头,谁也没有开口;单剑飞虽看出情形有异,却不便再问下去。穿过凡粉堂,踏着一条红砖小径,走过一座红木小桥,最后到达一间垂着竹帘的瓦屋之前。两名堂主朝屋中一福而退,屋中传出一个妇人声音道:“是单少侠么?请进。”同一时候,两名粗衣婢女将竹帘高高挑起。单剑飞整衣人屋,屋中一张竹椅上,向外坐着一名约四旬上下的布衣妇人;装束与凡粉、俗脂两名堂主差不了多少,容貌则远较两名堂主秀丽;但是脸色却透者异常苍白而憔悴,似乎久病韧愈,卑剑飞见屋内并无他人,知道对方大概便是无才夫人,遂紧上一步,躬身道:“晚生单剑飞参见楚伯母!”这位无才夫人楚素心虽以夫人自称,实则并末适人,单剑飞因厂楚卿卿之关系,觉得仍以称对方一声伯母为当;无才夫人将{中针线筐子交给一婢拿开,点点头,脸上浮起了一个苍白的微笑,慈和而乏力地道:“坐下来说罢。”单剑飞偏身於另外一张竹椅上坐F,无才夫人转脸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敛容抬头道:“你跟卿儿认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