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六
单剑飞毫不掩瞒,坦然将二人结识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反问道:“卿妹最近有没有回来过?”无才夫人没有立刻回答,眼望屋外,怔怔出神,似在思索一件什么事;单剑飞看到无才夫人这种措辞为难的神情,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隔了片刻,无才夫人缓缓收回眼光,平静地道:“你知不知道武林中新近出现了一个神威宫?”单剑飞点点头,同时紧张而又兴奋地张口问道:“关於神威宫,是不是伯母这边有了什么消息?”无才夫人轻轻一叹,黯然神伤道:“卿儿被掳了!”单剑飞猛然一震,跳了起来道:“那么——?”他意思想说:那么你们为何还有闲情坐在这里?怎不快点想法子救她出来呢?但一想及这样说未免太唐突,只好将下面的话强行忍住。无才夫人抬起苍白的脸孔,苦笑了一下道:“孩子,你的意思,伯母知道,你是说我们为什么还不想办法营救,是吗?”单剑飞期期地道:“是……的。”无才夫人叹了口气道:“营救?连这神威宫在哪里我们都知道!”单剑飞心头一动,立即接口说道:“没有关系,我可以打析出来!”无才夫人注目道:“如何打听?”於是,单剑飞便将先后几次与神威宫人物接触的情形说出。最后说道:“我可以再混入黄衣分宫去,如此即使不能查出卿卿下落,也必能查出魔宫所在,到时候再由伯母出面,请丐帮相帮一臂之力,我就不信不能把卿妹救出来!”无才夫人摇头道:“此举不妥。”单剑飞不解道:“为什么?”无才夫人叹道:“你不见这儿的人,都已经被派出去了吗?这样做,也不过只是聊尽人事而已。知道了魔宫所在又如何?为了争气,当然可以用武力,只是如想卿丫头活着出来,就不得不走别的路子了。”单剑飞哑口无言。是的,这是一种绑架,用武,被绑者势将遭到伤害。他愣了片刻,问道:“这消息是打哪儿来的?确不确实?”无才夫人苦笑道:“通知来自魔宫,除附有卿儿那支金步摇之外,并附有卿儿的亲笔字条,不会有错的!”单剑飞连忙又问道:“卿妹於来条上怎么说?”无才夫人叹道:“那丫头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说:妈,我很好,别理他们任何勒索,相信他们不敢吃了我!这些,都是孩子的气话,魔宫照样把这样的宇条送来,只不过借此证明人在他们手里而已。”单剑飞在屋中焦躁地走了两圈,又停下来道:“那么,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没有呢?”无才夫人道:“来人说他们宫主要他转达,神威宫与妇德教之间,一向并无恩怨,卿r头在那里,也受着很好的款待,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想烦老身出面,代他们找出一个人,送去交给他们……”单剑飞迫不及待地道:“那人是谁?”无才夫人望着他道:“你想不出来?”单剑飞星目眨动,一拍额,蓦地叫道:“对,对,我知道了!‘申象玉’,他们的‘黄衣副分宫主,!这事很好办!那厮现在可能已被解到丐帮散花峰总舵,我马上去将他押来这里就是了!,无才夫人缓缓一摇头道:“孩子,你猜错了!”单剑飞一呆,木讷地道:“那么是谁?”:无才夫人深深一叹道:“谁?是你!”单剑飞半晌没说出话来,无才夫人轻叹着接下去道:“孩子你很诚实。刚才,你所说的那些经过,伯母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伯母要你再说一遍,只不过为了要考查你的诚实程度罢了。你先后在妖女欧阳瑶玉那儿,以及黄衣分宫中闹事,消息已传到神威宫主耳里,尤其是最后连他们正宫娘娘鬼女阴美华都上了你的当,更令神威宫大为震怒……”
单剑飞暗“噢”一声,心想:果然人如其名,怪不得那位黑衣正宫娘娘,看上去一点血色没有,原来她就是四美之一的鬼女阴美华。单剑飞迅忖着,连忙说道:“那也一样,我去就是了!”无才夫人脸色一整,不悦地道:“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楚素心真的会自私到这种地步?要拿别人的徒弟去换回自己的徒弟?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同出金风罗刹门下,别说是金风罗刹在六十年前的武林中是怎样的一号人物,单谈现在吧,身为师妹,玉帐仙子能创建君山圣君,使天下人为之侧目噤口,难我这个身为师姊的无才夫人反连一个女徒都庇护不住,而非得牺牲别人家好儿女一条命不成?”单剑飞伏身拜倒道:“伯母请别生气,小侄所说,纯属出至肺腑之言,卿妹因结识小侄方有此难,她一天不能出险,小侄亦自不能安心。”无才夫人伸手把他挽起道:“我知道,孩子,他们不过---要挟而已,卿儿生命,短期内谅还无碍,慢慢再想办法亦不为冲。”单剑飞低头苦思了足有顿炊之久,最后向无才夫人冲疑说道:“伯母,小侄跟‘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都有过往来,依您看,假如小侄请得这两位老前辈出面,指名向该宫要人,会不会有效?”无才夫人摇头道:“不但没有好处,可能还会生出反效果来;你想想看,如果那位什么宫主将这两个老儿放在眼里,他还会派人盗取太阳神针并以天罗印滋生事端么?”单剑飞低头下去道:“是的,小侄心乱得很,有些糊涂了。”无才夫人见婢女已经上灯,便说道:“你随小云丫头出去吃点东西,早早安歇,这事急也急不来,明天——咳,等明天再说罢!
单剑飞一夜辗转不能成眠,直至五更将尽,方始倦极朦胧睡去,天刚亮,马上又给报晓的鸡啼声吵醒。他一跃下床,匆匆就架上隔晚备好的冷水洗了脸,衣服略整,立即出屋向无才夫人住处赶去。他赶抵时,一婢守候在门外,似乎早知道他这时候会来,不待他开口,已将一只信套送到他的面前道:“夫人留交,请少侠过目。”单剑飞愕然却步道:“留交?”那名女婢点头道:“是的,夫人已於半夜出门离去了。”单剑飞忙将封套撕开,抽出书笺一看,但见笺上写道:“剑飞贤侄:卿儿之事,思之再三,深觉老身实有亲自出山走一趟之必要,老身离去,凡粉、俗脂两堂主亦将随行,山中乏人,拟烦贤侄暂予照管,为时约需三月,三月届满,贤侄不妨自便,执笔惶然,书短不尽。伯母楚素心草留。”单剑飞缓缓将函笺纳入封套,—面向那婢女问道:“山中现在尚有多少人?何人称长?”那名婢女想了想答道:“连婢子在内,大约还有十来人,夫人嘱咐,所有的人均应受‘女红部’:司事’龙姑娘督管。”。单剑飞知道自己猜想得一点不错,无才夫人要他留下来照顾教中事务,不过是一种借口,目的在不让他为这事轻身涉险而已。那名女婢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夫人於函中另有交代?”单剑飞定神摇头道:“没有——”顿了顿,又道:“我也要走了,请代向那位龙姑娘说一声,并请她在夫人离开的这段期间多辛苦一点。”语毕,抱拳一拱,返身奔下车盖山。
单剑飞行经那座车盖亭,回顾四下无人,便向亭中走去。他经过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将一本七星剑诀下册埋藏起来,其余几样东西,仍旧带在身边。他撬起一块青石,埋下剑诀,然后出亭继续上路。现在,单剑飞为难的是:他应该先打入神威宫下面哪一处分支机构呢?他,一共只知道两处地方:一为定陶方面,妖女欧阳瑶玉的洞府。一为开封宋故宫下面的黄衣分宫。然而,这两处地方,他感觉无论投去哪一处都不甚合适,妖妇方面固属麻烦多多,黄衣分官方面,也不见得有多安全,那个姓蔡的分宫主在离宫之后,曾被他在宫中胡闹过一场,并逮走他的副分宫主申象玉,其后在关外又被他和唐心仪弄得狼狈而逃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要是那厮来个公报私仇,他先挨点皮肉之苦尚倒无所谓,万一遭了那厮毒手,结果楚卿卿沦陷如故,自已反白赔一命,岂非天大冤枉?但是,他无法直接找到神威宫去,除此两条路,别无他途可循,於是,他狠下心肠来,决定赶向开封,混入黄衣分宫。
经武胜关、长台关,奔汝南,过上蔡,十天之后,单剑飞渡过商水,到达淮阳。淮阳距开封,只剩下两百里出头,脚下稍微放快点,一天一夜尽可到达。单剑飞因过去十来天中赶得太急,时值盛夏,天气太热,等到了淮阳,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他见淮阳市面冷落,歇下来也不致有甚意外,於是,便走向一家小客栈,准备好好休养一宵,以便次日继续上路,一口赶去开封。单剑飞身上的一袭蓝衫已经褪色,脸孔也给晒成紫酱色,头发更是好几天都没有梳理,看上去一派潦倒之状,住上这种三等旅舍,倒是十分恰当。这家客栈只有六个房间,前面是座狭仄的饭厅,紧连着,面对面,一边三间,中间走道仅宽五尺许,出了走道便是荒芜的后院,而六间客房几乎投有一间门扇是完好的,好像住到这里的客人,根本无物可供粱上君子光顾,所以也不必去顾虑到房门能不能上锁。六间房只有左边最后一间住着一个客人,因此,单剑飞便要厂右边最后的一间,靠近后院,比较通风凉快些。单剑飞进入房中,正待吩咐店家去弄桶凉水来洗脸的当口,店门口阳光一黯,又走进两个客人。两人笔直走进对面那间已有一个客人住着的房中,同时反手将房门轻轻掩上。单剑飞先并井未在意,及至店家将凉水送了进来,他自己也准备将房门推上时,才忽然感到对面房中的三个客人有点不太单纯。房间那么小,天气这么热,有三个人住一间的道理么?就算是因为身上不方便,为了省几个房钱的关系吧,那么,这种大热天,掩上房门又为了什么呢?单剑飞原先只知道对面房中有人,并未看到是怎么样一个人。后来,另外二人人房,他因为亟於要水,也没有留心去注意,这时心中一起疑,便想立即弄个明白。他匆匆洗了一把脸,洗完后,将水端去后院泼掉,一进一出之间,他以眼角闪扫,并同时凝神谛听,希望能有所发现,结果,他只发现到一点:三人都是武林中人。单剑飞何以知道三人都是武林中人的呢?原来他打房外经过,虽然没有看到三人是何长相,却隐隐约约听得三人谈话时竟然都是用的江湖黑话。单剑飞对於江湖黑话仅属一知半解,他於匆促间,只听出后来进去的二人,似在向原先房内那人报告一件什么事。从二人冲疑的语气听来,二人好像对听来的某件事,或者对将要决定去做的某件事都无甚把握似的。原先房内那人,显然较后来二人身份为高,听完二人报告,低低地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发出一阵持续甚久的嘿嘿冷笑,充分表现了对二人的不屑,以及表现着自己对这件事的满不在乎。单剑飞回到自己房中,就自己印象和记忆所及,又将后来进:栈二人的衣着身材作了一番思索后,终於,他点点头,决定了准备采取的步骤,因为他对三人之身份来历,依稀已有几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