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走出神威宫,抬头所见,气势顿显不同。迎面是一道高干墙,墙里,每隔十来步,便在墙头露出一座城堡的哨卡,墙下开着一道铁门,门里门外,分别挺立着四名服饰鲜明的锦衣武士。单剑飞定定神,暗吸一清气,估后从容举步向铁门走过去。四名金锦武士剑出鞘,相向而立,对单剑飞之到来,浑如未见。直到单剑飞举步跨槛,陡然间,当的一声,刀剑并举。单剑飞大吃一惊,心神一紧,正待闪身出手之际,忽听香香笑着道:“我们姊妹总算沾着我们这位准统领的光,第一次在通过神威门时接受金锦武士礼敬,却之不恭,谢啦……”
单剑飞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设非出手稍慢,几乎闹下天大笑话。假如不能来,两婢一定不会让他来,同时,宫主和两位娘娘都拿他当上宾,这些金锦武士那能将他怎么样?唉,真是够糊涂的了!单剑飞眼角偷扫,但见儿名武士姿态虽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俨然肃然,但是,从每——对那种微妙的偏差角度可以测知,两婢似乎常拿这些武士开玩笑,在这种情形下,这些武士们自难免要对两婢生出非分之想,这时如非有他在场,恐怕早闹成一团也未可知……进入内宫,左边是排锦阁,朱漆回栏,盆景参差,似是内宫执役者游憩之所。右边则是一座园林,亭池纵横,花竹疏布,一木一石,无不别具匠心。单剑飞继续向前走去,他已下定决心,决心利用自己目前之特殊地位,到处闯个痛快,倒看看这种地位究竟能发挥多大权威,究竟走到什么地方才会遭遇阻碍?会不会引起疑窦?会不会招来监视?跨过一座红木小桥,迎面是座宽敞的凉亭,进入亭中,立时有两名宫装俏婢跪奉香茗,一婢道:“单统领用茶。”单剑飞正感口渴,也就不客气的接下,他借喝茶的空闲引目四眺,看见右前方有座小院落,门口站的虽是金锦武士,进出者却一律均为中年以上的肯衣妇人,不禁回头向媚媚问道:“那是什么地方?”香香抢着掩口道:“何必明知故问?想来点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单剑飞眨眨眼道:“御厨?”香香噗哧一声道:“我说如何?”单剑飞忽然问道:“我的饮食就是这儿送出去的?”媚媚摇头答道:“现在还不是,这里专门供应内宫饮食,外宫另有供应外宫的厨房,不过,你如果就任金锦统领之后……”单剑飞暗生警惕,这样说来,以后的酒食,我倒是的确要留意一点了。
单剑飞喝完茶,继续出亭前行,他虽然装出一副漫不经意神情,实则已将所经过之道路地形暗记在心。最后,他来到一处形势非常特别的地方,一列长长的、成宝盖形的石壁上,分左右中,开着三道门,他见一名金锦武士正向右边那座偏门中走进,略一停顿,转身便也想跟着走进去。媚媚突然伸手一拉道:“不行——”单剑飞愕然转身道:“为什么?”媚媚低声道:“那是欧阳娘娘的寝宫。”单剑飞叹了一声,随将脚步缩回。三道门,原来分别通向宫主及东西两宫娘娘的寝宫,而这里,正是目前全宫中他惟一不能涉足的地方。单剑飞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他忽然有所感触,乃向两婢问道:“我不能进去,为什么那名金锦武士反而能进去?”香香笑道:“婢於不是说过了吗?这种限制,只是暂时性的,等到你正式成了金锦统领,那时候,别人能进去的地方,你都能,你能进去的地方,别人却不一定就能,到那时候,谁也不能跟你比!”单剑飞双道:刚才那名武士叫什么名字?”媚媚笑道:“真是外行,金锦武士一律以刀剑第几号,哪有喊名的,他们的姓名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弄忘了。”单剑道:“那么刚才那名武士是第几号?”媚媚道:“剑字十七号!”单剑飞道:你怎知道?所有的金锦武士你们都熟识?”媚媚道:“哪里!刀剑武士较任何武士为多,岂能都认识,能认识其中三分之一就算不错的了。”单剑飞冲疑地道:“那么--”媚媚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可想问问你,你自入宫以来,一双眼睛除了吃饭走路,都望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他们每人双肩上那么明显的刀剑和代号你都没有看到不成?”单剑飞咳了咳,没有开口,香香忽然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单剑暗檩,心想,好厉害的丫头。不过,对付这一方面,他还有几分自信,当下,他不慌不忙的侧目反问道:“你难道算定我结金锦统领一职,真的会坚辞到底?这样做,先结金锦武士了解,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香香脸红了,媚媚幸灾乐祸的掩口道:“早叫你丫头安分些,你丫头偏不听,等将来,哼哼,他只要有那位少宫主一半的火性,也就够你丫头瞧的了!”回到宾馆,天已微黑,不多一时,送来饭食,单剑飞偷偷打开酒壶闻了闻,没有异味,心想,谅他大概没有之付胆子吧。可是,等他将一只食盒打开来,他的心跳了。那是一盒红烧小雉,色香味俱佳,但是,今天的单剑飞,肩在四川唐家住过一段时期,无论视觉、触觉和嗅觉上,都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敏感,这种情形,在一般人而言,可说毫无疑异,然而,单剑飞却突然警觉到一件事,这盒红烧山雉很香,不过,看得太过分了。当下,他声色不动,缓缓斟出一杯酒来饮了,然后抬头吩咐香香道:“请厨师父来一趟。”香香不解道:“什么事?”单剑飞缓缓说道:“叫他来,我会跟他说!”香香又碰一个软钉子,悻悻然而去,不一会,一名独眼厨师走了进来,单剑飞以筷子敲敲那盒红烧山雉道:“大师父手艺不错咽!”那名独眼厨师一呆,接着啊了一声,才结结巴巴的躬身答道:“不……不错,噢不,卑役是说,蒙单少侠,噢不,蒙…“蒙单统领褒奖,实在不敢当得很。”这位独眼厨师来的时候,大概以为一定是口味方面出了毛病,一顿排头,是无论如何少不了的,不意事到临头竟是极口赞誉,受宠若惊之下,弄得连话也说不灵清了,两婢见状,均为之忍俊不禁。单剑飞星目如电,已瞧出这名厨师是个老实人,这番言词绝非出诸做作。心想:看来连他也不知情呢。当下故意脸色·沉道:“你叫什么!”那名厨师又是一呆,木然地道:“张瞎子。”两婢本来想笑,见到单剑飞神色有异,也呆了,单剑飞沉声:道:“念你是个老实人,菜烧得也不错,本侠这才叫你来,告诉你一点做人的道理——你知道你已将公孙护法得罪厂吗?”张瞎子啊了一声,张口没有说得出话来,两婢情形,也是如此。单剑飞接着道:“傍晚,你烧菜时,公孙护法去过厨房对吗?”张瞎子脸色发白地道:“是……是的。”单剑飞又道:“那时候,你这盒红烧山雉刚刚做好,他捧着闻了又闻,曾经连声赞美,对不对?”张瞎子又点了一下头道:“是……是的。”单剑飞沉脸道:“那你为什么不将这一份先让了他,另外多再做一份给我送来?”张瞎子期期地道:“山雉只……只此一只,再做……没有了。”单剑飞哼道:“笨蛋!没有,再做别的菜也一样呀!刚才公孙护法来到此处,言下对你甚表不满,你当了这么多年厨师,怎么连这么点眼前见识都没有?”张瞎子苦着脸道:“卑役那……那会想到他有这意思,过去他都明说,这次只不过随便赞了两句就走开了。”
单剑飞挥挥手道:“马上送去!”张瞎子抖着手,端起食盒,打躬退出,香香呆愣一下,忽然咦了一声,张目道:“公孙护法几时来过?”单剑飞淡淡地道:“你们不在。”香香连连眨眼道:“我们不在?今儿打早上起,游宫、回房,直到现在,我们几时离开过你一步?你在弄些什么玄虚?”单剑飞微微一笑道:“马上赶去公孙护法那边看看就会明白了。”香香怀着一肚子迷惑,果然出房而去,过了一会儿,匆匆走回,双眉紧皱,不住摇头,单剑飞抬头道:“如何?”香香皱眉道:“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我到,张瞎子也刚到,我没有进去里面,远远站在一边偷看,只见公孙护法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听张瞎子将来意说明,并且深深赔完罪之后,一声不响,捧起食盒就朝张瞎子头上摔去,还好汤已不烫,食盒又是木制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单剑飞站起身来,漫声道:“我占了他十拿九稳的金锦统领位置,本来想借此机会巴结巴结他,不意他火气这么大,叫我有什么办法!”
夜半,两条灵捷的身形,轻巧地掩来宾馆屋顶。下面,东房中单剑飞突然喊道:“媚媚,香香!”屋顶二条身形一比手势,霍地伏了下去,只听下面西首房中,香香和媚媚两婢睡意未消的高应道:“来——啦!”接着,房门打开,媚媚的声音道:“少侠有何吩咐?”香香接着低骂道:“你丫头也是的,声音轻点好不好?”顿了顿,似乎已经转向单剑飞,声音更低,含混地道:“少侠意思……要……要婢子们一起过去?还是……先叫她或我?一个一个轮着去?”
但听单剑飞久很久才哼了一下大声道:“你们两个,听清楚没有?你们两个,都替我滚出去!好好的!安分点!别自找难看,心急办不了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知道吗?以后尽有你们的机会!”两婢愕然相对,半晌无言,香香猛一跺足道:“真是倒八辈子霉——”磁的—声踢上房门。又听单剑飞打了呵欠,喃喃道:“一点就透,才是聪明人,也没想想这儿是什么地方,如果鬼迷心窍,妄图逞一时之快,嘿嘿嘿……”又是—个呵欠.似已倒身睡去,屋顶两条黑影互相侧转过头,昏暗中,两双如电眼神,充满怒火,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无比的惶惑和震骇。不多一会儿,终於悄悄切齿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