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寒风袭来,林子裕为了跟上张叔,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屋里添加衣物。他悄悄地跟在张叔身后,进入了不远处的林子里。张叔熟门熟路地到了小溪边,他便藏在树后偷偷观察。
张叔张望了一会,走到一棵树下,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的布包,然后拨开树下的野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陈旧的烧金盆。他重新抱起布包,将烧金盆放到离小溪比较近的位置,接着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火。
林子裕看他开始烧起金纸,还小声地自言自语,於是蹲下身悄悄地靠近,想要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张叔手里的金纸烧完了,又从布包里拿了一叠出来,稍微将两三张金纸折弯一些,然后丢进烧金盆里。他的动作很慢,好似舍不得一下子就把所有金纸烧完。
林子裕不敢发出声响,忐忑前行,好不容易才接近了一些,恰好听清了张叔究竟在说些什么。
「笙儿,他如今已有了心悦之人,我瞧着是个不错的孩子。若是他们能够好好过日子,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张叔又丢了几张纸钱,很快就被火烧得变了色,萎靡不振。他没有发现身后的林子裕,哽咽道:「我已有了年岁,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但是总得让我看着他安定下来,我才好放心去见你。」
「也不知你自己在那儿过得好不好……」张叔用衣袖抆去了泪水,颤抖的手继续折弯纸钱。他愣愣地看着烧金盆里的火焰,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是了,你怎会独自一人呢?肯定和老爷、夫人团圆了吧。终有一日,我也……」
火焰吞噬着金纸,驱散了寒气,张叔长叹了口气,吐出的白色雾气消散於空中,不见踪迹。
明月夜,溪潺潺,烟袅袅,思迢迢。终究徒留怀揣着颗颗红豆的人,在原地兀自消瘦。
「他是你唯一的孩子,你在天上庇佑他,我在他身边守着他,肯定不会让他委屈的。我看着他长大,不论是相貌还是品性,那都是十分出色的孩子,就如同你一样。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肯定会让他幸福的。」焰光下,张叔的面色由凄切转为狰狞,看起来十分骇人,但是他身后的林子裕看不见这些,内心感动不已。
对於怀疑张叔一事,林子裕内心感到十分羞愧。明明张叔一直忠於自己,待自己慈爱有加,甚至还惦念着旧主,这哪里需要再怀疑他呢?
林子裕直起身,轻轻唤了声:「张叔。」
张叔听见林子裕的声音,震惊地回过头去,脸上全然不见狰狞。
林子裕犹记,幼时林川霖极少踏足笙娘的院子,某日笙娘将林子裕抱在怀里,张叔正好送了茶水过来,笙娘见了他,便提起乳母曾说孩子该学步了。於是张叔放下茶水,跪坐於离笙娘五步远之处,对林子裕张开了双臂。
笙娘催促着林子裕到张叔那儿去,林子裕懵懵懂懂,见张叔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便咯咯笑了起来。林子裕迈着稚嫩的步伐向张叔走去,一跌倒两人便心疼不已。
林子裕便是在笙娘和张叔愈来愈远的距离之间学会了前行。
林子裕走到张叔身边,在月光下看清了张叔的脸。那张透着沧桑的面孔红着眼眶,惊诧地望着自己。
「少爷怎会……」
林子裕摇了摇头,向张叔伸出了手:「我们回家吧。」
张叔愣了一会,看着林子裕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本要问的话被抛在脑后,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粗糙的手放到了林子裕的手上,待被林子裕握住之后,才握紧了他的手。
张叔回了自己的屋子,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烛火明明灭灭,光影摇曳不定。
如今林子裕和他愈发亲近,他虽欣喜,却也怀着忧虑。他独自保守着秘密,眼下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仅剩他一人活着。若是林子裕发现了……
不,只要自己不说出口就行了。这是一个必须带进坟里的秘密。张叔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暗了下来。
有些人,有些事,难以评论好与坏、对与错。但是他总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当年没有打翻那盏茶,一切是否会比现在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