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克洛德又说道,他的脸色越来越舒展开朗了,「彼埃尔先生,您认为那个女人,任何男子都没有亲近过?」
「堂·克洛德,您让一个男人如何对付一种迷信呢?这事儿深深印在她的头脑里。我认为她生活在极容易狎昵的吉普赛女人之间,还像修女一样坚守贞节,真是天下少见!不过,倒有三样东西,她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一是埃及公爵,成为她的庇护人,也许打算将来把她卖给不中用的神父;二是她那整个部落,人人都特殊敬重她,把她视为圣母;三是有一把小匕首,那个泼辣的姑娘不顾府尹大人三令五申,总藏在身上,只要有人想搂她的腰,小匕首就立刻钻出来。总之,她是只马蜂,很不好惹!」
主教代理一再盘问格兰古瓦。
按照格兰古瓦的判断,爱丝美拉达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模样儿很美,只是有个爱撇嘴的习惯;她既天真又热情,对什么事都热心,什么又都不懂,甚至还不知道男女有什么差别,即使在梦中也不知道;天生就是这样。她特别喜欢跳舞,喜欢热闹,喜欢到处跑,是一种蜜蜂式的女人,脚上生了无形的翅膀,一生总是飞来飞去。这种性情,是她在一直流浪的生活中养成的。格兰古瓦还了解到,她很小的时候,就走遍了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乃至到过西西里岛;格兰古瓦还认为,她所在的那群茨冈人车队,曾带她去过阿尔及尔王国;那个王国位於阿哈伊亚,而阿哈伊亚则一边毗邻希腊和蕞尔小国阿尔巴尼亚,另一边濒临西西里海,因此能通往君士坦丁堡(这一段地理完全是混乱的。阿哈伊亚是希腊的一个地方。)。格兰古瓦说,吉普赛人是阿尔及尔国王的臣民,因为他是白摩尔人整个民族的首领。有一点是肯定的,爱丝美拉达很小的时候,是经由匈牙利来到法国。这个小姑娘从她经过的地方,学会了支离破碎的奇特的方言土语,学会了一些外族的歌曲和意念,因而,她的语言是个大杂烩,好比半是巴黎式、半是非洲式的服装。再说,她常去的那些街道的居民都很喜欢她,喜欢她喜气洋洋和可爱的样子,喜欢她天真活泼的性情,喜欢她的舞蹈和歌声。她认为全城只有两个人恨她,一提起来她就心惊胆战:一个是罗朗塔的麻袋女,即那个可恶的隐修女,不知为什么那样憎恨埃及女人,可怜的跳舞姑娘每次从她的视窗经过,都要挨她的咒駡;另一个是教士,只要相遇,总向她投去恶毒的目光和话语,令她不胜恐惧。主教代理听了后面这一点,非常局促不安,但是格兰古瓦没大注意:这位诗人太不虑事,不过两个月工夫,那天夜晚碰见埃及姑娘的特殊情景,以及主教代理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好在这个跳舞的姑娘没什么可担心的,她不给人算命,可免遭被人控告兴妖作怪,而埃及女人经常因为这种事吃官司。再者,格兰古瓦算不上她丈夫,总可以充当她的兄长。归根结底,这位哲学家十分忍耐,能接受这种柏拉图式的婚姻。反正有个栖身之处,有充饥的面包。每天早晨,他从丐帮的巢穴出发,经常是和这个埃及姑娘同行,在街头帮她收收鹰币和小银币;每天傍晚,和她回到同一住所,由着她进小屋里锁上房门,他本人也能睡个安稳觉。他说,这种日子,总的来看,还是相当甜美,相当适於幻想的。况且,凭良心说,这位哲学家并不十分肯定,自己就痴情地爱那个吉普赛姑娘。他几乎也同样爱那只小山羊。那是个可爱的动物,又温柔,又聪明,又伶俐,是只通人性的山羊。这种训练有素的动物,在中世纪是常见的,它们令人赞叹不已,也能把训兽人引到火刑的柴堆上。那只金蹄山羊的巫术妖法,其实完全是无害的小聪明。格兰古瓦向主教代理解释说,那类小把戏看来十分吸引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只需以不同的方式把手鼓递过去,就能让山羊敲出规定的鼓点。这是吉普赛姑娘训练出来的,她那样心灵手巧的人也确实少见,只花了两个月工夫,就教会山羊用活字块拼成「浮比斯」。
「浮比斯!」教士说,「为什么拼浮比斯呢?」
「我也不知道,」格兰古瓦回答,「也许她相信这是具有神秘魔力的咒语吧。她以为周围无人的时候,就常常小声念叨这个词。」
「您就这么肯定,」克洛德以犀利的目光注视他,又问道,「这不是人名,仅仅是一句咒语吗?」
「谁的名字?」诗人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呢?」教士回答。
「师傅,我是想当然。那些吉普赛人都有点信拜火教,崇拜太阳,所以就念叨浮比斯(浮比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又译为福玻斯。)。」
「我看未必如此,彼埃尔先生。」
「反正这与我不相干,随她怎么念叨她的浮比斯吧。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佳利爱我几乎像爱她一样了。」
「佳利是什么?」
「是那只小山羊。」
主教代理以手托腮,似乎沉思了片刻。继而,他猛然转身,又问格兰古瓦:「你能向我发誓没有碰过她吗?」
「碰过谁呀?小山羊吗?」格兰古瓦问道。
「不是,我指的是那个女人。」
「是指我妻子啊!我向您发誓没有碰过。」
「你经常单独跟她在一起吗?」
「对,每天晚上,待上一小时。」
「哼!哼!单男和独女在一起,可想而知,他们是不会念主祷文的(原文为拉丁文。)。」
「我以灵魂发誓,即使我念『主祷文』、『圣母颂』,即使我念『信仰上帝我们万能的父』(三段单引号内之文原文为拉丁文。),她也不会注意我,就像一只母鸡不会注意教堂一样。」
「拿你母亲的肚子发誓,」主教代理恶狠狠地又说,「你一手指头也没有碰过那女人。」
「我还可以拿我父亲的头发誓,因为,这两样有不少关系。不过,我尊敬的师傅,请允许我也提一个问题。」
「说吧,先生。」
「这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一问,主教代理的苍白面孔刷地红了,就跟大闺女似的,他半晌没应声,然后十分尴尬地说:「请听我说,彼埃尔·格兰古瓦先生,据我观察,您还没有被判处下地狱。我关心您,是为您好。那个魔鬼般的埃及女人,您只要稍微碰一碰,就会变成撒旦的奴仆。要知道,总是肉体毁掉灵魂。您若是亲近那个女人,必将大祸临头!事情就是这样。」
「我倒试过一次」,格兰古瓦搔着耳朵说,「那是在新婚之夜,不料我给蜇了一下。」
「您怎么这样无耻呢,彼埃尔先生?」
教士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还有一回,」诗人笑嘻嘻地继续说,「在睡觉之前,我从她房门的锁孔里往里瞧,看见她只穿着内衣,光着脚丫,踩得帆布床轧轧直响,那真是秀色可餐的绝色美人!」
「见鬼去吧!」教士大喝一声,眼睛露出凶光,猛力一推惊愕的格兰古瓦的肩膀,随即大步走进拱顶最黝暗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