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直说好不好?」他冷淡地说道。
「哦,直说!是这样!」约翰果敢地回答,「我要钱。」
这话还覥着脸说出来,主教代理听了,顿时换成严父训诫的表情:「约翰先生,您也知道,咱们家蒂尔夏普领地,进项并不多,年贡和二十一栋房子的租金,总共不过三十九利弗尔十一苏六德尼埃巴黎币。比派克莱兄弟那时候是多了一半,但还是不多。」
「我要钱。」约翰坚忍不拔,重复说道。
「您也知道,教会法庭作出决定,咱们的二十一栋房子归附主教采邑,要想赎回来,就必须付给主教大人两枚价值六利弗尔巴黎币的镀金的银马克。就这两马克,我还凑不足呢。这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缺钱。」约翰第三次说道。
「要钱干什么?」
这样一问,约翰眼中倒闪现希望之光,他又装出亲热甜蜜的样子:「这么说吧,亲爱的哥哥克洛德,我向您伸手,绝不是想胡闹,既不想带您的钱去小酒馆里充大爷,也不是想穿上锦缎华服,带着仆人(「带着仆人」又用拉丁文重复一遍。),在巴黎街头出风头。不是这样,哥哥,而是要做善事。」
「什么善事?」克洛德颇感意外,问道。
「我的两个朋友,要给圣母升天会一位穷寡妇的婴儿买襁褓布。这是慈善行为,要花三枚弗罗林银币,我也想凑个份子。」
「您的两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彼埃尔屠夫和巴普蒂斯特赌徒。」
「哼!」主教代理说道,「这样的名字去做善事,就像石炮去拜神坛。」
毫无疑问,这两个朋友的名字选得太糟,但约翰意识到为时已晚。
「再说,」精明的克洛德接着说道,「什么襁褓布值三枚弗罗林银币?要给什么圣母升天会修女的婴儿?从什么时候起,圣母升天会的寡妇生起孩子来啦?」
约翰索性丢掉顾虑,说道:「那好,不错!我要钱,就是打算今天晚上去爱情谷,看看伊莎博·蒂埃里!」
「你这淫荡的东西!」教士嚷道。
「淫秽(原文为希腊文。)。」约翰说道。
约翰照搬屋墙上的这个希腊词,也许是开开玩笑,但是对教士却发生了奇效。他咬住嘴唇,怒色化入面红耳赤中。
「给我滚出去吧,」他对约翰说,「我有客人要来。」
这名学子还要争取一下:「克洛德哥哥,至少给我一个巴黎小钱好吃饭呀。」
「格拉田教会的课程,您学得怎么样?」堂·克洛德问道。
「我的笔记本丢了。」
「拉丁人文学课学得如何?」
「我那本贺拉斯的书给人偷去了。」
「那么亚里斯多德的学说呢?」
「说真的!哥哥,是哪个神父啦,他不是讲,任何时代的异端邪说,都能从亚里斯多德形而上学杂论中找到根据吗?滚他的亚里斯多德吧!我可不能让他的形而上学毁掉我的宗教信仰!」
「年轻人,」主教代理又说道,「上次王驾入城,有个叫菲利浦·科明的贵族侍从,他的鞍褥上绣着他的格言,我劝您仔细琢磨琢磨:『不劳者不得食』(原文为拉丁文。)。」
这名学子一时语塞,搔搔耳朵,眼睛注视地下,面有愠色。继而,他突然转向克洛德,就跟白鶺鸽一样敏捷。
「这么说,好哥哥,我要一个巴黎苏买面包吃,您都不肯给啦?」
「『不劳者不得食』(原文为拉丁文。此语受圣保罗启发而来。)。」
主教代理毫不动心,还是这句回答。约翰双手捂住脸,就像女人哭泣似的,凄惨地喊道:「噢托托托托套伊(约翰胡诌的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克洛德问道,他听到这种怪语深感意外。
「哼!这还用问!」学子说道,他抬起放肆的眼睛看着克洛德,不过,眼睛刚才用拳头揉过,就像流了泪而发红了,「这是希腊文呀!是埃斯库罗写诗用的抑抑扬格,能充分表达痛苦。」
说罢,他哈哈大笑,样子特别滑稽,又笑得特别厉害,也把主教代理给逗笑了。其实,克洛德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把这孩子娇惯坏了呢?
约翰见哥哥有了笑容,胆子更大了,他又说道:「唔!我的好哥哥克洛德,瞧瞧我这双靴子,都破了,鞋底伸出了舌头,世上还有比我这更破烂的靴子吗?」
主教代理顿时又恢复严厉的面孔,说道:「我会派人给您送去一双新靴子。可是钱一个子儿也不给。」
「就给一个小铜子儿也行,哥哥,」约翰继续哀求,「我一定把格拉田教令背个滚瓜烂熟,我一定好好信奉上帝,我一定在科学和品德方面当个真正的毕达哥拉斯!只要一个铜子,发发善心吧!难道您让饥饿张开大嘴把我吃掉吗?这张大嘴,就在我眼前,比个鞑靼人的嘴,或者比个修士的鼻子还要黑,还要臭,还要深。」
堂·克洛德摇了摇满是皱纹的脑袋,还是那句话:「不劳者……」
约翰不待他说完,就叫起来:「算啦,见鬼去吧!快乐万岁!我要去泡酒馆,我要去打架斗殴,我要打破瓶瓶罐罐,我要去会妞儿!」
说着,他把帽子往墙上一扔,用手指打响,就像打响板似的。
主教代理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约翰,您根本没有灵魂。」
「果真如此,拿伊壁鸠鲁的话来说,我缺少一样由没有名称的东西构成的玩意儿。」
「约翰,您应当认真考虑改过自新。」
「说这个,」学子又嚷道,他看看哥哥,又看看炉灶上的蒸馏瓶,「这里又怎么样,思想也好,瓶子也好,全都离奇古怪!」
「约翰,您正处於很滑的陡坡上,知道要滑到哪里去吗?」
「滑到酒馆去。」约翰答道。
「酒馆通向耻辱柱。」
「那不过挂着一盏普通的灯笼,也许正是第欧根尼白天找人打的那盏。」
「耻辱柱通向绞刑架。」
「绞刑架是一架天平,一端是一个人,另一端是整个大地。做人是件美事。」
「绞刑架通向地狱。」
「地狱是一片烈火。」
「约翰呀,约翰,不会有好下场。」
「反正开头很自在。」
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响。
「别出声!」主教代理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说道,「雅克先生来啦!听着,约翰,」他压低声音补充说,「您在这儿听到的和看到的,绝不要讲出去。快点躲进这个炉灶里,不要出声。」约翰钻进炉灶下面。他在里面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个妙主意。
「好吧,克洛德哥哥,给我一枚银币,我就不出声。」
「住口!我答应。」
「现在就得给。」
「拿着,」主教代理说着,气愤地把钱包扔给他。
约翰重又钻进炉灶下面,这时房门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