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 / 2)

「那是在我的好朋友丐帮那里。差一点点我就要给吊死了。若真吊死,今天他们会后悔的。」

「您就一点也不打算救她吗?」

「我巴不得能救她,堂·克洛德。可是,万一把我也搭进去呢?」

「那有什么关系!」

「哼!有什么关系!您会做好人,我的老师!我有两部巨着,才刚刚动笔。」

教士拍了拍额头,他尽管故作镇静,仍然时有猛烈的举动,泄露他内心的烦乱。

「怎么救她呢?」

格兰古瓦对他说:「老师,我要用土耳其的一句话回答您:上帝就是我们的希望。」

「怎么救她呢?」克洛德沉思着重复道。

格兰古瓦也拍拍脑门儿。

「请听我说,老师。我有想像力,给您出些计谋。对了,恳请国王恩赦怎么样?」

「恳请路易十一赦免吗?」

「有何不可呢?」

「无异於与虎谋皮!」

格兰古瓦又考虑别的办法。

「哦!有啦!我请稳婆帮忙,就说姑娘怀孕了,您说怎么样?」

教士一听,深陷的眼睛射出凶光。

「怀孕!混帐!你是不是知情人?」

见那副凶样子,格兰古瓦吓了一跳,就赶紧解释:「嗳!不是我干的!我们的婚姻,是一桩名副其实『外婚姻』(原文为拉丁文。意指外嫁的婚姻,而格兰古瓦借用,指自己在「婚姻门外」。),我始终在门外。可是说她怀孕,毕竟能争取缓刑。」

「荒谬!无耻!住口!」

「您不该发火,」格兰古瓦咕哝道,「争取缓刑,这不损害任何人,还能让稳婆挣上四十德尼埃巴黎币,她们可都是穷苦的女人。」

教士不听他的,而在自言自语:「她无论如何得离开那里!再过三天,司法院的决定就要付诸实施。即使没有这个决定,还有卡西莫多!女人的口味实在反常!」他提高嗓门说道,「彼埃尔师傅,我认真考虑过了,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她。」

「什么办法?我是束手无策了。」

「听我说,彼埃尔师傅,不要忘记,您的性命是她救的。我的想法坦率地告诉您吧。大教堂有人监守,只允许看到进去的人走出来。因此,您可以进去。进了教堂,我带您去找她。您同她换装,她穿您的外套,您穿她的裙子。」

「您的想法到现在还成,」哲学家指出,「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穿着您的衣服出来,您穿着她的衣裙留在里边。您也许会被绞死,但是她就得救了。」

格兰古瓦一本正经地搔搔耳朵,说道:「咦!这主意,我是绝对想不出来!」

听了堂·克洛德这样出乎意料的建议,诗人那张开朗快活的脸骤然乌云密布,就像义大利灿烂的风光,忽然狂风大作,刮得乌云同太阳相撞。

「喂,格兰古瓦!您说这办法怎么样?」

「叫我说嘛,老师,不绞死我也许有可能,绞死我却是绝对肯定的。」

「这与我们就不相干了。」

「真要命!」

「她救过您一命,这笔债您得偿还。」

「还有好多债我都没偿还呢!」

「彼埃尔师傅,非如此不可。」

主教代理说得斩钉截铁。

「您听我说,堂·克洛德,」诗人大惊失色,回答说,「您坚持这种想法,恐怕不大对头。我弄不明白,干嘛要代替别人上绞刑架。」

「生活有什么还值得您这么留恋?」

「哦!多着呢!」

「请问,都有什么?」

「都有什么?有空气呀,天空呀,清晨呀,黄昏呀,月光呀,我那些乞丐朋友,还有,同姑娘们开开心,研究研究巴黎的美丽建筑,还有三大部书要写,其中一部就是抨击主教及其水磨的,还有什么呢?安那克萨哥拉(安那克萨哥拉:西元前五世纪的希腊哲学家。)说,他生在世上就是为了欣赏太阳。再说,我十分幸运,每天都同我本人这个天才朝夕相处,确实非常愉快。」

「真是木头脑瓜!」主教代理咕哝道,「喂!说说看,生活这么美好,是谁给你保全下来的呀?多亏了谁,你才能呼吸这空气,欣赏这天空,还能够胡诌八扯,想入非非,愉悦你这云雀一样的性情呢?没有她,现在你在哪里?你多亏她才活下来,现在却想让她死吗?这个女子,多么美丽,多么温柔,多么可爱,是人世不可缺少的光明,比上帝还要神圣,就坐视她死去吗?而你呢,半智半疯,一块粗坯,派不上用场,一株草木,自以为行走,自以为思想,其实在苟且偷生,窃夺了她的性命,活着也没用,犹如中午点燃的一根蜡烛!好啦,格兰古瓦,发发善心吧!你也该有点慷慨精神。这也是她率先做到的。」

教士言词激烈。格兰古瓦洗耳恭听,脸上的表情先是冲疑,接着渐渐动容,最后凄然地做了个鬼脸,好似初生婴儿肚子疼时的样子。

「您的话真感人,」他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好吧!我再考虑考虑。您这个主意,真是别出心裁。归根结底,」他沉吟了一下,又说,「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不会绞死我。订了婚不见得就结婚嘛。我穿上裙子,戴上女帽,打扮得古里古怪,待在那小屋里,他们发现我那样子,也许会哈哈大笑。再者说,真要绞死我,那就认啦!绳索勒死,跟别种死法一样,更确切地说,跟别种死法不同。这样死法配得上终生摇摆不定的智者,这样死法不伦不类,恰好符合真正怀疑论者的精神,这样死法具有皮朗主义和犹豫的色彩,让你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永远垂悬在天地之间。这是哲学家的死法,也许是我命里注定的。走完一生的路,死也非常壮丽。」

教士打断他的话:「就这么说定啦?」

「说到底,死又算什么呢?」格兰古瓦仍然兴奋地继续说,「不过是难过的一刻、一道关卡、从微乎其微到虚幻空无的过渡。有人问迈加洛波利斯城的克尔吉达斯(克尔吉达斯:西元前三世纪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他是否愿意死,他回答说为什么不愿意呢?死了之后我能见到那些伟人,见到哲学家中的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西元前六世纪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历史学家中的赫卡泰奥斯(赫卡泰奥斯(西元前540-前480):希腊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诗人中的荷马、音乐家中的奥林匹斯(奥林匹斯:古希腊音乐家。)。」

主教代理把手递给他,说道:「那就一言为定?您明天来吧。」

这一举动把格兰古瓦拉回到现实中来。

「嗳!这可不行!」他如梦方醒,说道,「让人绞死!那太荒唐了。我可不干。」

「那就再见啦!」主教代理接着又咕哝一句,「我还会找你的!」

「我才不要这个鬼人来找我,」格兰古瓦心中暗想。他赶紧去追堂·克洛德。「等一下,主教代理先生,老朋友之间,别赌气呀!您关心那个姑娘,我是说,关心我那老婆,这很好。您要把她救出圣母院,想出了一条妙计,可是,这主意对我格兰古瓦来说却糟透了。我若是别有良策就好啦!先告诉您一声,就在此刻,我刚好灵机一动。我要想的妙计,既能救她脱险,又不致於给我脖子套上绳索,您说怎么样?难道说这样还不够吗?非得把我送上绞刑架您才满意吗?」

教士急得直揪道袍的钮扣,嚷道:「信口开河!你有什么办法呀?」

「不错,」格兰古瓦自言自语,同时用食指抵着鼻子,表示在思考,「有啦!那些乞丐都是好汉。埃及部落也喜欢她。只要说一声,这两拨人都会挺身而出。这事儿易如反掌。来个突然袭击。趁着混乱,不必费劲就能把她抢出来。就定於明天傍晚……——他们都巴不得呢。」

「办法!说呀。」教士边说边抓住他摇晃。

格兰古瓦威严地转过身来,对他说道:「放开我嘛!您没看见我在思考吗?」他又考虑了一会儿,这才鼓掌为自己的主意叫好,「妙极啦!马到成功!」

「办法!」克洛德又恼火地说道。

格兰古瓦却得意洋洋。

「这边来,让我悄悄告诉您。将计就计,这妙计非同凡响,能给我们大家排忧解难。上帝呀!应当承认,我可不是个笨伯。」

他停了一下,又问道:「哦,对啦!小山羊同那姑娘在一起吗?」

「在一起。让魔鬼把你抓去得啦!」

「他们本来也要绞死小山羊,对不对?」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不错,他们也打算绞死小山羊。上个月,他们就吊死一头母猪。刽子手就爱这么干,然后好吃肉。要吊死我那美丽的佳利!可怜的小羊羔!」

「真该死!」堂·克洛德嚷道,「你就是刽子手。混帐东西,你到底想出什么搭救的办法啦?还得用产钳,才能把你的主意拉出来吗?」

「妙极啦,老师!是这样。」

格兰古瓦俯过身去,压低嗓门,对着主教代理的耳朵如此这般讲了一遍,不安的目光同时横扫整个一条街,其实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等他讲完了,堂·克洛德握了握他的手,冷淡地说道:「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格兰古瓦也说道。他同主教代理分手,又自言自语:「这事儿真值得自豪啊,彼埃尔·格兰古瓦先生。不信那个邪。小人物,不见得就被大事业吓住。庇同(庇同和克勒奥庇斯:是希腊传说中阿戈斯城的两兄弟,膂力过人,在一次为天后赫拉举行的庆典中,他们代替牛驾车,把母亲拉到神殿,得到赫拉的奖赏。)双肩扛过大公牛;鶺鴒、黄莺和石鸟,都能飞过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