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四、坏事的朋友

这天夜晚,卡西莫多没有睡觉。他最后巡察一遍整个教堂,在关门的时候,没有注意主教代理抆肩而过。堂·克洛德看见卡西莫多仔细关上两扇大铁门,插闩上锁,坚如壁垒,不禁流露出恼怒的神色,此刻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更甚於往常。自从夜闯爱丝美拉达卧室而触了霉头之后,他就不断虐待卡西莫多,不但训斥,有时甚至拳打脚踢;然而,敲钟人的忠心始终不动摇,总是隐忍无语,逆来顺受,任凭主教代理怎样打骂,怎样威胁,他都没有一句烦言,不发一声怨气。只不过在堂·克洛德上钟楼时,他才惴惴不安地拿眼睛紧盯着,而主教代理倒也知趣,不再去惊扰埃及姑娘。

且说这天夜晚,卡西莫多瞧了一眼雅克琳、玛丽、蒂博等遭他遗弃的可怜的钟,就一直登上北面钟楼的房顶。将可以遮光的风灯放在铅皮屋檐上,开始眺望巴黎。我们说过,夜色黝暗。当年巴黎街头还没有照明,望下去黑糊糊一片,有几处为塞纳河泛白色的湾道所切断。卡西莫多望见只有远处一扇视窗发出亮光:那座建筑坐落在圣安东莞门方向,模糊的暗影矗立在民宅房顶之上。那里也有人彻夜不眠即巴士底城堡,下一章将补述出来。

敲钟人那只独眼的目光,在夜雾迷蒙的天边浮荡,而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他这样提防有好几天了。白天,他发现有人不断在教堂周围转悠,发现那些人心怀叵测,眼睛死盯着吉普赛姑娘的避难所。他猜想可能在策划什么阴谋,要残害避难的不幸姑娘。他想像老百姓也跟恨他一样恨那姑娘,可能很快就要出事。因此,他在钟楼顶上守望,如同拉伯雷所说:「在梦中梦想」,那独眼时而望望姑娘的小屋,时而望望巴黎的街道,像一条好狗牢牢地守门,高度警惕,不放过一点可疑的情况。

卡西莫多那只独眼得天独厚,目力极其敏锐,几乎可以弥补他所缺少的其他各器官的功能。他正仔细察看全城的时候,忽然觉得老皮货坊那边堤岸的暗影中有异常情况,那地方好像有动静,岸边栏杆映在白色水面上的黑影的线条,不像别处那么平直而静止,看似在波动,如同河流的细浪,又像一大群人行走而攒动的脑袋。

卡西莫多好奇怪,便加倍注意,他发现那片模糊的东西似乎朝老城方向运动,可是一点亮光也没有,只见在那码头边持续片刻,接着好像移入城岛,渐渐消失乃至完全停止,那段堤岸水影的线条也恢复平直而静止不动了。

卡西莫多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又发现那运动的东西,在圣母院对面朝城岛延伸的前庭街重新出现。尽管夜色很浓,他终於看见队伍从那条街出来,不一会儿就在广场上扩散开了,黑暗中难以辨清,只能猜出是一大片人群。

这种景象确实可怖。奇异的伫列趁着沉沉夜色极力隐蔽,同样也极力保持肃静,不过还是多少有点响动,便是嚓嚓的脚步声。然而,这点响声还未传到聋子卡西莫多的耳畔就消失了。这么一大片,近在咫尺,但见蠕动行走,却看不清什么东西,又听不见一点声音,给他的印象就彷佛一大群死人,隐没在烟雾里,既悄然无声,不可触摸,又像朝他逼近的人影憧憧的一片迷雾,幽冥中不断蠕动的一片鬼影。

於是,他心中又萌生种种忧虑,头脑里又浮现有人企图危害埃及姑娘的念头。他隐约感到就要面临凶险的境况,在这危急时刻,他独自计议,谁也想不到他这样先天残疾的头脑,思考竟如此周全而敏捷。要不要叫醒埃及姑娘?叫她逃离吗?从哪儿逃出去呢?街道全给围得水泄不通,教堂后背靠河流。没有船!无路可逃!惟一的办法,就是甯死守住圣母院大门,至少抵抗到救兵驰援,如果有救兵的话,但是不能惊扰爱丝美拉达的睡梦。如果难免一死,什么时候叫醒不幸的姑娘都不晚。既已下此决心,他就更加沉着镇定地观察「敌情」了。

前庭广场上的人群似乎越聚越多。不过,卡西莫多能够推断出,他们发出的声响极小,因为广场周围的住户没有人打开窗户观望。忽见一点闪亮,转瞬间,七、八支火把点燃,开始在人群头上游动,在黑暗中摇晃一簇簇火焰。卡西莫多这才看清楚广场上十分可怕,男男女女黑压压一片,全都破衣烂衫,手执长镰、矛戈、大刀、铁槊,数不清的兵器尖头闪闪发亮。到处竖起黑叉,如同那一张张丑恶的面孔长出的犄角。他又模模糊糊地想起那帮人,觉得认出那一张张嘴脸,几个月前正是他们拥戴他为丑大王。有个人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拿着个短家伙,登上一块界石,好像在演说。与此同时,这支奇特的军队改变队形,彷佛在教堂周围布置兵力。卡西莫多拎起风灯,下楼走到两座钟楼之间的平台上,以便就近观察,并考虑防卫的办法。

克洛班·特鲁伊傅到达圣母院高大的正门前,命令他的部队排成战斗队形。尽管预料不会遇到任何抵抗,这位谨慎的统帅还是要求队伍保持阵容,必要时可以对付巡逻骑队或巡防队的突然袭击。这样,他的队伍所排成的阵势,从高处和远处看,就像埃克诺马战役埃克诺马是西西里岛北部山峰。西元前3世纪至前2世纪,罗马和迦太基发生战争,亦称布匿战争。前后三次战争历时一个世纪。埃克诺马战役是第一次战争的重大战役。中的罗马军队三角阵,亚历山大的猪头阵,或者古斯塔夫斯——阿道尔甫斯即古斯塔夫斯二世(1594-1632),瑞典国王(1611-1632)。着名的楔形阵。三角形的底边紧靠着广场的底边,正好堵住前庭街,一条边对着主宫医院,另一条边则对着公牛圣彼得教堂街。克洛班·特鲁伊傅位於三角的尖端,左右簇拥着埃及大公、我们的朋友约翰,以及丐帮的勇士们。

类似丐帮此刻企图攻打圣母院的举动,在中世纪的城市中并不罕见。我们今天所谓的「员警」,当年还没有。在人口密集的城市,尤其在各国京城,还不存在中央政权、统一的控制。封建制度建起的这类大型市镇,结构是非常奇特的。一座城市由上千个领主采邑组成,也就分割成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独立区域,从而有上千套员警组织,彼此矛盾,也就等於没有员警。以巴黎为例,全城有一百四十一名领主自称有权收年贡,此外还有二十五名自称拥有司法权和征收年贡权,其中大至掌管一百零五条街道的巴黎主教,小到只有四条街道的田园圣母院院长。所有这些拥有司法大权的封建主,只在名义上承认国王的君主权。他们各设关卡,各行其是。路易十一这个不知疲倦的工匠,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拆毁封建大厦,后来黎塞留和路易十四为了王朝而继承遗志,最后米拉博米拉博(1749-1791):法国着名演说家,在1789年三级会议上主张君主立宪,开创革命时期。为了人民而完成大业。路易十一力图打破覆盖巴黎的这张封建割据网,下了两三道严厉的谕旨,要建立全城统一的治安警察。例如1465年,明令一到夜晚,居民就点起蜡烛照亮窗户,并且把狗关起来,违者处以绞刑;同年又命令夜晚用铁链封锁街道,并禁止夜晚携带匕首或别的攻击性武器上街。然而实行不久,市镇立法的所有这些尝试全都废止了。晚风吹灭自家视窗的蜡烛,自家的狗在外面游荡,市民们都听之任之,而铁链只在戒严时才拉起来;至於携带武器的禁令所引起的变化,也只是把「住口街」改名为「割喉街」,这就算是明显的进步了。封建裁判的古老构架仍然屹立;各个司法裁判区和采邑,在城中错综复杂,彼此妨碍,相互纠葛,相互遏阻,相互嵌卡;巡防队、巡防分队、巡防检查队名目繁多,却形同虚设,存在许多空白缝隙,强盗持械拦路抢劫,打家劫舍,乃至聚众闹事,可以说横行无阻。因此,在治安普遍混乱的情况下,即使在住户最稠密的街区,像这样聚众攻打一座宫殿、一座府邸或一处民宅的事件,绝不是海外奇谈。在大多数情况下,左邻右舍并不过问,只要不抢到自己家里来,就关上窗板,堵住门户,外面的火枪声充耳不闻,管他巡防队来不来干预,听凭一场冲突自行了结。第二天巴黎城就会有人奔相走告:「昨天夜晚,艾蒂安·巴尔拜特家被抢了。」「克莱蒙元帅被人绑架了。」等等。这样,不仅像卢浮宫、故宫、巴士底堡、小塔宫等王家住宅,而且像小波旁宫、桑斯公馆、昂古莱姆公馆等一般领主府邸,墙垣上都有枪眼,大门上也都有突堞枪眼。教堂则以其神圣而得以保全。不过也有设防的,圣母院不在此列。牧场圣日尔曼教堂就像一座男爵府邸,围墙筑有雉堞,铸火炮比铸钟用的铜还多;那座堡垒,1610年还能见到,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教堂了。

言归正传,回到圣母院。

我们应当赞扬丐帮的纪律,他们悄然无声而又极其准确地执行克洛班的号令;头一个阵势布置完毕,这位卓越的帮主便登上前庭广场的栏杆上,面对着圣母院,挥舞火把,弄得火焰在风中闪忽不定,时而为自己的浓烟所笼罩,教堂淡红色的正面也时隐时现,他又提高那嘶哑的粗嗓门,喊道:「你听着,路易·德·博蒙,巴黎主教,司法院谘议官,我克洛班·特鲁伊傅,金钱王,丐帮主,黑帮龙头,狂人主教,我要告诉你,我们的妹子被加上妖术罪名错误地判决了,她逃进你的教堂;你应当准许避难,并给予保护。然而,司法院还要把她抓回去,你竟然同意了,如果没有上帝和丐帮在这里,明天就要在河滩广场把她绞死!因此,我们来找你,主教。如果说你的教堂是神圣的,那么我们的妹子也是神圣的;如果说我们的妹子不神圣,那么你的教堂也不神圣。因此,我们勒令你把那姑娘交还给我们,如果你想保全教堂的话;要不然,我们就要把她抢出来,还要洗劫你的教堂。那就更好了。我在这里竖起战旗,特此宣战,但愿上帝保佑你,巴黎主教!」

他神态庄重,显得既阴沉又狂野,发表了这通演说,只可惜卡西莫多一句也听不见,一名乞丐呈上战旗,克洛班接过来,庄严地插进铺石路的石缝中。战旗就是一把叉子,齿儿上血淋淋挂着一大块肉。

竖起战旗之后,金钱王转过身,扫视他的人马:这群凶猛的人,眼睛闪闪发光,不亚於长矛枪头;他沉默片刻,又喊道:「冲啊,孩子们!撬锁高手,干起来吧!」

三十来个人应声出列,他们个个身强力壮,虎背熊腰,肩扛大锤、铁钳和橇杠,都是一副锁匠的长相。他们冲向教堂的正中大门,登上台阶,转瞬间到尖拱门道里,只见他们立刻蹲下来;用铁钳和撬杠砸门。一群乞丐也跟了上去,有的帮忙,有的围观,十一级台阶都站满了。

然而,大门坚不可摧。一个人嚷道:「见鬼!这么坚硬,这么牢固!」另一个人说:「这大门老了,骨头也更硬了。」

「加油啊,伙计们!」克洛班叫道,「我敢用我的头赌一只拖鞋,等你们撬开大门,夺回姑娘,席卷主祭坛,教堂一个执事也不会惊醒。瞧啊!我看大锁开始松动了。」

话说了半截,忽听身后一声巨响,他猛地转身,只见一根粗大的梁木自天而降,刚刚落在台阶上,一下子砸扁十来个弟兄,又裹着隆隆的声响弹跳下去,滚进人群,撞断一些乞丐的腿。他们惶恐惊叫,四下逃散,眨眼工夫,前庭禁垣里的人全跑光了。那些撬锁老手虽有深深的门道保护,也都丢下大门,纷纷后撤。就连克洛班本人也敬而远之,避开教堂一段距离。

「差点儿要我的命!」约翰嚷道,「我脑后都感觉到旋起来的一阵风!击牛的屠夫彼埃尔却被击死了。」

这根巨梁掉在群盗之间,所引起的惊异与惶恐是难以描述的。他们目瞪口呆,久久仰望天空,畏惧这段木头甚於羽林军两万弓箭手。

「撒旦!」埃及公爵咕哝道,「看样子有妖法呀!」

「是月亮把这段劈柴扔到我们头上的。」红头发安德里说。

「这么说,月亮是圣母的朋友喽!」弗朗索也来了这么一句。

「一千个教皇!」克洛班嚷道,「你们全是大笨蛋!」可是,他本人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掉下一根大梁来。

由於火把光亮照不到圣母院楼上,就看不清那里有什么情况。沉重的粗梁木横卧在广场中央,只听最先受伤的几个可怜家伙还在惨叫,他们磕在石阶棱角上,给开膛破肚了。

金钱王惊魂稍定,终於找到一种解释,伙伴们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他说:「天杀的!难道教士们要顽抗?那就把他们塞进麻袋里!塞进麻袋里!」

「塞进麻袋里!」众人跟着怒吼道。於是对准教堂门脸,弓弩、火铳齐发。

这一阵轰鸣,惊醒了附近民宅安歇的居民。只见好几扇窗户推开,探出戴着睡帽的头和拿着蜡烛的手。「朝窗口射击!」克洛班喊道。那些窗户立时关闭了,可怜的市民惊恐的目光,朝那火光和混乱的场面刚刚瞥一下,就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到妻子身边,心想群魔会是不是移到圣母院前庭广场来举行了,或者是不是勃艮第人又打来了,像1446年那样。於是,做丈夫的想到要遭抢掠,做妻子的想到要遭奸污,大家都心惊肉跳。

「塞进麻袋里!」黑帮分子重复叫嚷。然而光叫喊不敢靠近。他们注视教堂,注视这根梁木。梁木一动不动,建筑物依然那么平静,阒无一人,但是总有点什么东西令乞丐们胆战心寒。

「动手吧,撬锁行家们!」特鲁伊傅喊道。「一定要攻破大门!」

谁也不肯向前迈一步。

「胡子和肚子!」特鲁伊傅说道,「你们这帮人,连一根椽木都怕!」

一个老锁匠对他说:「统帅,我们犯愁的不是椽子,而是大门,全用铁条焊起来的,钳子根本啃不动。」

「那得用什么来攻破呢?」特鲁伊傅问道。

「要用攻城锤。」

金钱王勇敢地跑到粗大的梁木前,一脚踏上去,喊道:「这就是一根啊!是教士们送给你们的。」他冲着教堂滑稽地鞠了一躬,又说了一句:「谢谢你们,教士!」

「这一勇敢举动效果极佳,祛除了梁木的魔力。丐帮重又精神振奋。顷刻之间,两百条健壮的手臂将沉重的大梁托起,就像托根羽毛似的,迅猛地冲向几经尝试而未动摇的大门。乞丐手中的火把不多,照得广场昏光暗影,一群人抬着长长的梁木,奔跑着冲向教堂,这情景望上去,就像一只千足虫巨怪低头猛攻那石头巨人。

五成金属的大门受到梁木的冲击,像巨大的鼓发出咚咚的声响,却没有破裂,但是整个教堂都撼动了,只听建筑内部幽深的地穴鸣响回荡。与此同时,一阵大石头块像雨点一般,从教堂正面楼上朝进攻者的头砸下来。

「见鬼!」约翰嚷道,「钟楼摇晃得这么厉害,连石栏杆都倒下来砸在我们头上啦?」

不过,金钱王身先士卒,大家都同仇敌忾,肯定是主教在顽抗,因此谁也不顾石如雨下,左右都有人脑袋开花,还是更加勇猛地撞击大门。

值得注意的是,石头虽说一块一块落下来,却又持续不断,黑帮汉子总是感觉同时挨两下:一下砸在腿上,一下砸在脑袋上。幸免的人极少,地上已经死伤一片,伤者流着血,在进攻者的践踏下气息奄奄。黑帮汉子们都气冲牛斗,他们前仆后继;长长的梁木继续撞击大门,像钟舌撞击大钟一样有节奏;石块如雨落,大门似雷鸣。

自不待言,这出乎意料并激怒丐帮的抵抗,正是来自卡西莫多。

不幸的是,偶然的时机帮了勇敢聋子的大忙。

他跑下楼,来到钟楼之间的平台上时,头脑里还一片混乱。他发疯似的,又沿着楼廊来回狂奔了一阵,居高窥视,看到密密麻麻的乞丐准备冲击教堂,只好祈求神鬼来救埃及姑娘。他一度想登上南钟楼,敲响警钟,可是转念又一想,还不等大钟玛丽摇晃起来,发出一声长鸣,教堂就是有十道大门,岂不是也给攻破了吗?恰在这时,撬锁高手们正持械冲向大门。怎么办?

他猛然想起,泥瓦匠在这儿干了一整天,正修缮南钟楼的墙壁、屋架和房顶。他心头忽然一亮:墙壁是石头砌的,房顶铺的是铅皮,而屋架又是木头的,架子十分高大,木料林立,称之为「森林」。

卡西莫多跑向南钟楼,看到下面的房间果然堆满了材料:一堆堆石料、一捆捆铅皮、一簇簇板条和锯好的粗大椽子,还有一堆堆砂石。这个武库一应俱全。

情况危急。下面大门口,铁钳大锤干得正欢。卡西莫多天生一副膂力,又面临危险而增大十倍,他起一根最长最重的梁木,从一个窗洞探出去,再到钟楼外面把它拉出来,拖到平台周围石栏杆的一角,往下一推。这根粗大的木头,从一百六十尺高坠落下去,抆了一下墙壁,碰坏一些雕塑,在空中旋转几圈,宛如风磨的一翼在空间的自由落体,最后接触地面,引起一阵惊叫,而这黑色的粗木在石地上弹跳,又像一条蟒蛇。

卡西莫多看着梁木落下去,砸得丐帮四处逃散,好似孩童一口气吹散灰尘一般。他们都恐慌万状,瞪着迷信的眼睛,瞧着这根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棒,然后便一阵弓箭霰弹,射向大门道的圣徒雕像,卡西莫多则趁此机会,不声不响地运送「武器弹药」,在投下梁木的栏杆旁边,堆积起来砂石、大石头、石料,甚至搬来一袋袋瓦匠工具。

这样,丐帮一开始撞击大门,石块就像冰雹一样降落,彷佛教堂在他们头上忽然坍毁。

此刻卡西莫多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大吃一惊。他不仅在栏杆上摞起投射物,平台上也运来一大堆石头。一旦边上的石头用完,就到大堆上来取。他就是这样俯身,直起,再俯身,再直起,动作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他那地鬼似的大脑袋探出栏杆,於是,一块大石头砸下去,接着一块又一块……他不时眼睛盯着,看到一块大石头砸死人了,就「哼!」地叫一声。

然而,丐帮好汉并不气馁。一百多人运足力气,传到沉重的橡木撞角上,抬着一次又一次猛冲,撞得那厚实的大门一阵阵摇动,门板咯咯断裂,雕刻图像四飞五散;每次震撼,铰链就在枢轴上跳动,木板损坏,铁筋之间的木屑纷纷脱落。还算卡西莫多运气好,大门结构主要是铁而不是木料。

尽管如此,他也感到大门摇摇欲坠了。每一下撞击,虽说听不见,却同时在教堂空穴和他的胸膛里震荡。从上面望见乞丐们怒气冲天,信心百倍,向黝黑的教堂门脸挥动拳头,他不禁万分焦急,担心埃及姑娘和他自己,甚至羡慕从他头顶飞逃的猫头鹰的翅膀。

如雨的石块不足以击退进攻者。

卡西莫多正惶惶无计,忽然瞧见他朝丐帮投物的栏杆下面一点,伸出两个长长的流水石槽,外口正对着下方的大门,里口则连着平台的石板。他灵机一动,赶紧跑到他作为敲钟人的住处,抱来一捆柴火、几捆板条和铅皮,这是他还没有动用的弹药,在两个槽之间堆好之后,就用灯笼点燃了。

这工夫,没有石块落下来,丐帮好汉们也不再仰望天空了。他们活像一群猎犬,汹汹然要冲进野猪的巢穴,拥挤在大门口。大门受撞击虽然变了形,但是还立在那里。他们都兴奋得发抖,准备给予最后一击,将大门开膛破肚。大家争着挤到前边,单等大门一撞开,就抢先冲进这座富甲天下的大教堂,冲进这积财聚宝达三百年之久的巨大宝库。他们乐不可支,大吼大叫,贪婪地议论精美的银十字架、华丽的织锦教袍、镶银镀金的堂皇的陵墓、唱诗室的金碧辉煌的装饰,还议论令人目眩的节庆、历年烛火通明的耶诞节、阳光灿烂的复活节,所有这些隆重庆典上所展示的圣骨盒、烛台、圣物盒、圣体龛、圣物柜,给祭坛增添了一层金银和钻石的浮雕。当然,在这大发横财的时刻,假扮残废和病弱的人、大打手和小帮凶,想的是如何抢劫圣母院,而不是如何搭救埃及姑娘。要照我们看,如果强盗也得找借口的话,那么对他们许多人来说,救爱丝美拉达不过是个借口。

他们聚拢在攻城槌的周围,屏住呼吸,憋足了劲,正准备全力以赴,给大门以决定性的一击,却忽听他们中间有人惨叫,比粗大的梁木砸下来时的叫声更为凄厉可怖。还活着而没有喊叫的人,急忙四下瞧瞧,只见两道熔化的铅水从教堂上面泻入密集的人群中。人海的波涛滚滚后退,沸腾的金属熔液溅落之处,在人群中间冲出两个冒烟的黑洞,好似沸汤浇在雪地上。这两股可怕的雨柱溅出飞点,散落到进攻者的身上,像火钻一般穿进他们的头颅。这真是万钧雷霆之火,射出无数霰粒,把这些倒楣鬼烧得遍体鳞伤。

惨叫声撕肝裂胆。他们无论胆大还是胆小的,把梁木扔在屍体上,都纷纷逃窜。前庭广场再次廓清了。

人人举目望去,只见教堂上面一片奇异的景象:中央花棂圆窗上方两座钟楼之间的最高层楼道上,烈焰熊熊,卷起火星的旋涡。那烈焰飞腾狂舞,不时被风刮走一段,化为浓烟,烈焰下面,黝黑的石栏杆梅花格窜出火苗,再下面雕成妖怪巨口的两个石槽,不断喷射火雨,由黑乎乎的教堂门脸衬出那银白色的流注。两股熔铅流越接近地面,就越四下扩散,犹如水从喷壶的无数细孔喷出来一样。在火焰上方,两座巨大的钟楼都显示两张面孔,对比十分强烈而鲜明:一张漆黑、一张通红,那巨大的阴影一直投上天空,因而钟楼显得更加嵯峨突兀。无数魔鬼怪龙的雕刻,全呈现狰狞的面孔。火光闪烁变幻,看上去就像魔舞龙飞。吞婴蛇妖似在狞笑,笕嘴兽似在尖叫,蝾螈似在吹火,塔拉斯各龙似在浓烟里打喷嚏。火光冲天,人声鼎沸,那些怪龙妖兽都从石头的沉睡中惊醒,其中一个还来回走动,只见它不时掠过大火的烈焰,彷佛一只蝙蝠掠过烛火。

这座怪异的灯塔,无疑要惊醒远方比塞特山丘的樵夫:圣母院钟楼的巨影在他那片灌木林上摇晃,他看着不免心惊胆颤。

丐帮也在一片恐怖中不敢作声,寂静中只听见关在修院中的教士们的惊叫,比失火马厩中的马匹还要慌乱惊扰,还听见附近住户偷开窗户旋即关上的声响、民宅和主宫医院内部的喧扰、火焰中的风吼、垂死者的残喘,以及熔铅的雨柱不断泻溅在石路面上的劈啪声。

这工夫,丐帮中的头面人物都退避到功德月桂府门廊下,商议如何应付局面。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界石上,怀着宗教的恐惧心情,仰望二百尺高空红光耀眼的火焰幻景。克洛班·特鲁伊傅狠命地咬着自己的大拳头,嘴里咕哝道:「冲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