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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拳突然拱到脸上,把他惊醒了,钓绳正从他的右手往外飞蹿,抆得手心火辣辣的痛。他已经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了,於是用右手竭力拽住钓绳,可绳子还在往外冲。终於,左手也感觉到钓绳了,他便后仰过去绷住钓绳,这下背部和左手都被绳子抆得火辣辣的,他用左手绊住所有的牵力,左掌心磨得生疼。回头看看那几盘绳子,它们正在平滑地向海水里滑溜。说时冲,那时快,海水像被炸开了,大鱼突然跳出海面,又马上「彭」的一声坠下去。接着,它一次又一次地跃出海面。老人都快把钓绳绷断了,还一次又一次地加力,可绳子还在往外飞蹿,小船被拉得飞快。他已经被拽倒在船头,身子顶着船板,脸贴在一片切好的海豚肉上,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这不就是我苦苦等待的时刻吗?他想。那我就上吧。叫它赔我钓绳,叫它赔!他想。
他看不到鱼跳出水面,只听到巨响,知道它正掀浪而起,又重重跌入水中,他从钓绳上也能感觉到它的起伏。飞蹿的钓绳抆得他双手生疼,不过他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让绳子蹭着长了老茧的地方往外飞,不让它滑到掌心,也不让它抆到手指。
可惜孩子没来,不然他会把那几盘绳子泼上水弄湿的,他想。是啊。可惜孩子没来。可惜孩子没来啊。
绳子还在一直往外窜啊窜,可是速度渐渐慢下来了,现在鱼每拉出去一点绳子,都要付出一番努力。他从船板上抬起头来,脸下面那片鱼肉被他的脸颊压得稀烂。接着,他半跪着直起身,再慢慢儿站起来。他还在放绳子,不过已经越来越慢了。他往后退,退到那几盘绳子跟前,伸出脚可以探到那堆绳子,只是眼睛看不到。绳子多得是,现在,鱼的负担更重,它要拖着那些新入水的绳子,阻力更大了。
好啦,他想。现在它跳了十几次,沿着脊背的气囊已经灌满了空气,它不会沉下去死在我捞不起来的地方了。它马上会开始绕圈儿,我得想法儿对付它了。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突然发飙?是饿疯了还是夜里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说不定它是突然感觉害怕了。不过它那么冷静、那么强壮,而且似乎总是无惧无畏、信心十足,害怕实在说不过去,真是奇怪。
「你最好无惧无畏、信心十足,老头儿。」他说,「你又抓着它了,可是你收不回来绳子,而它马上就开始绕圈儿了。」
老人现在用左手和肩膀抻住绳子,弯下腰用右手掬了一捧水,洗掉粘在脸上的海豚肉。他担心海豚肉粘在脸上让他恶心,要是吐了就会损失体力。把脸洗干净后,他靠着船舷把右手浸在咸水里荡了荡。这时,他看到天际第一缕晨曦透出微光,太阳即将升起。鱼现在差不多在朝东走了,他想。也就是说,它已经累了,在顺着水流往前漂呢。它马上就得开始绕圈儿了。那我就要真的开干了。
他估计右手泡够水了,就抽上来看看。
「还行。」他说,「疼痛对男人来说不算回事儿。」
他小心地抓住绳子,不让它嵌进刚才磨出的伤口里,然后又调整一下重心,好从小船的另一边把左手也伸到海水里浸泡。
「你刚才干得还不错。」他对自己的左手说,「可是有一阵子我竟然找不到你了。」
为什么我没生两只好手呢?他想。说不定是我的错,没好好训练这只手。可是上帝知道,它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学习的。不管怎么说,夜里它干得也还不错,而且,也才抽了一次筋而已。要是它再敢抽筋,就让绳子把它割掉算了。
这么想着,他知道自己大脑不清醒了,他觉得应该再吃些海豚肉。可是我不能吃,他告诉自己。就算头重脚轻也比吐得失去力气好。我知道,就算吃了我也会吐出来,因为刚才我脸压在上面了。我要留着那些鱼肉以防万一。不过现在要靠吃东西来增加体力已经太晚了。你真笨,他暗骂自己。赶快把剩下那条飞鱼吃了!
飞鱼就在那儿呢,洗得干干净净的,剖得好好的,他用左手拣起飞鱼,细细地嚼着骨头,一点儿没扔,连尾巴都吃进去了。
它比什么鱼都有营养,他想。起码它能提供我需要的体力。现在能做的我都做了,他想。让它开始绕圈儿吧,让战斗赶快开始吧。
从他出海以来,这是第三次看到太阳冉冉升起,这时,鱼开始绕圈儿了。
从钓绳的斜度看不出鱼在绕圈儿。为时尚早。他只感觉到钓绳的拉力稍稍松了点儿,便开始用右手轻轻往回拉。绳子还是绷得很紧,只不过每次到他快把绳子拉断的时候,就又拉得动了。他把双肩和脑袋从绳子底下绕了出来,把绳子绷直了往回收,收得又稳又轻。他甩开双手,左右开弓,把全身的力气和两条腿的力气都用上,尽可能多收些绳子上来。他的老腿、老肩随着手拉绳子的左右摆动来回晃。
「这个圈儿很大。」他说,「可它到底在绕圈儿了。」
过了会儿,绳子再也收不动了,他牢牢拽住绳子,直到看见绳子上的水珠儿在阳光里迸溅出来。接着,绳子开始往外溜,老人跪下来,不甘不愿地看着它溜进幽暗的水里。
「现在它刚好转到圈儿上最远的地方。」他说,我得用吃奶的劲儿牢牢拽住,他想。拉紧绳子就会让它绕的圈儿一次比一次小。说不定再过一个小时我就看见它了。现在我得叫它服我,待会儿我就杀死它。
但是鱼还在慢慢儿绕圈儿,两个小时后,老人已经大汗淋漓,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过现在鱼绕的圈儿已经小多了,从钓绳的斜度来看,他知道鱼正在稳稳地游上来。
有个把小时,老人眼前一直发黑,汗水浸着他的双眼,浸着他额头上眼睛附近的伤口。眼前发黑他倒不怕,他用这么大的力气拉绳子,眼前发黑很正常。只是有两次他觉得眩晕,这让他很担心。
「我可不能丢人现眼,把命送在这么一条鱼身上。」他说,「我马上就要让它漂漂亮亮地浮上来。上帝保佑我坚持住吧。我要念一百遍《天父敬启》和一百遍《圣母玛利亚》。不过我这会儿可念不了。」
就当我已经念过了吧,他想。我以后会补上的。就在这时,他觉得两只手拽着的绳子突然猛扯猛顿。这股力道又急、又狠、又重。
它现在正用长吻撞铁丝呢,他想。这是免不了的。它必须得这么干。这么一来,它可能就会跳起来,我情愿它现在老老实实地兜圈子。刚才它跳那几下,是为了灌空气,非跳不可。可是现在如果再来,每跳一次都会把钩子扎的伤口拉宽,拉宽后它可能就会甩掉钩子。
「鱼,别跳啦!」他说,「别跳啦!」
大鱼又撞了几下铁丝,每次鱼甩头来撞,老人都会放出一点儿绳子。
我不能让它身上疼的地方再增加了,他想。我疼倒没关系。我能控制自己。可它疼起来会发飙的。
过了一会儿,鱼不再撞铁丝了,它又开始慢慢地绕圈儿了。现在老人稳稳地往回收绳子。可他又眩晕了。他用左手掬起一捧海水,浇在头上。接着他又浇了些,还揉了两下后颈。
「我没有抽筋。」他说,「它马上就要上来了,我能坚持得住。你必须坚持住。这还用说?」
他跪下来,贴着船头,又把绳子背在背上。他想好了:趁着现在它正在兜圈儿,我要歇会儿,等它过来的时候,我就站起来,开始收拾它。
真想在船头歇着,让鱼去兜它的圈子,也不用去收什么绳子,那样该多好啊!可是,绳子上的拉力一变,鱼朝小船游过来的时候,老人马上站起来,开始摆动身体,左右开攻,把所有能收上来的绳子都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