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又不关我的事!」
「你知道规矩的,看见妇女或小孩受到伤害时,我们不可袖手旁观,必须采取行动。」
「是啊,那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我不在现场啊!那是你的职责,给我记住,否则下次我可要出来打烂你的头!」
第二天,当那位凶暴的病患再次伤害罗莎时,亚伦立刻上前抓住他,并且以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怒视他。「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他希望对方不会有任何行动,如果有所行动,亚伦就会决定自己离去,而让雷根出来打架。雷根一定会这么做的。
罗莎发现她必须不断为比利提出辩护,好对抗其他同事。他们批评比利只不过是个罪犯,为了免除牢狱之灾而装模作样。
当她听到某些护士抱怨乔哈丁医师钟爱的病人占用太多医院的时间及资源时,她为此感到非常忿怒;另外,她也常为比利求情,因为别人常说:「有些人担心那个强暴犯的程度,远远超过对受害者的关心。」为此她坚持一项看法,那就是当医护人员在试着帮助一位心智不正常者时,必须暂时抛开复仇的心态,真正与他交往。
某天早晨,罗莎观察正坐外台阶上的比利,他嘴唇蠕动,正在自言自语。脸部表情开始起变化。往上看,不断摇头,摸摸自己的下巴。
此时,比利正好看见一只蝴蝶,伸手将它捉住。当他从手掌间看去时,他哭着跳起来,不断摇动双手,似乎想要帮助蝴蝶再次飞翔,只见那只蝴蝶跳了一下躺在地上,他十分懊恼地看着。
当罗莎靠近他时,他转过身来;很显然已受到惊吓,泪水在眼里打转;她有一种感觉,但并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的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人。
他拾起蝴蝶,「它不会飞了。」
她温和地对他笑了一笑,心中挣扎是否要叫出他正确的名字,最后她低声说:「嗨!比利,我等你等了很久了。」
她在他身旁的台阶坐下,当时他抓住自己的双腿,神色惊慌地望着草地、树木和天空。
几天后,接受诊疗的迷你小组在进行粘土课程时,亚瑟允许比利再次出现,让他玩黏土。尼克鼓励他捏人头,比利依言花了一个小时去捏。首先,他将黏土捏成球状,然后加上眼睛和鼻子。
「捏好一个人头了!」他的语气带有骄傲。
「捏得非常好!」尼克说,「他是谁?」
「一定要是某个人吗?」
「不,我还以为他是某个人呢!」
当比利离去时,亚伦出来了,他用鄙夷的眼光看着黏土捏成的人头──没啥大不了的。他拿起工具开始重新整型,他将人头改成亚伯拉罕.林肯或乔哈丁医师的半身像,然后递给尼克,似乎在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雕塑。
当亚伦回过身时,工具不小心砸在他手臂上,立刻血流不止。
亚伦张大了嘴巴,他知道自己不会如此笨拙的;突然间他感觉自己又被摔向墙壁。去他的!又是雷根干的好事。
「我又犯了什么错?」他低语道。
答案在他脑海里响起,「你不可以碰比利的东西!」
「去你的!我只是要……」
「你只是爱现!想告诉别人你艺术家的天份,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比利接受治疗。」
当晚,比利独自待在房里;亚伦向亚瑟抱怨,说自己病了,而且厌烦被雷根推来推去。「如果他这么能干,就让他负责所有的工作好了!」
「你们一天到晚吵来吵去制造纠纷,」亚瑟说,「就是因为你们,所以彭吉利医师不为我们进行集体治疗,你们的争执已经造成许多医院员工对我们的敌意。」
「既然如此,那就让其他的人出来管理吧!换个不婆婆妈妈的人。比利和其他孩子需要接受治疗,就让他们和外面的那些人周旋!」
「我曾经计划让比利出现的机会多一些,」亚瑟说,「在见到乔哈丁医师后,也该是让比利和我们其他人见面的时候。」
*****
(5)
5月24日星期三,当比利进入会客室时,乔哈丁医师注意到他有一双受到惊吓而且几乎毫无希望的眼神,彷佛他会在任何时间逃走或崩溃似的。比利注视着地板,乔哈丁总觉得好像有一根细绳缠住他。大伙坐在那儿静默无声了好一会儿,比利的膝盖神经质地抖动。然后,乔哈丁用温柔的声音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今天早上来这儿与我谈话的一些感觉。」
「我一点也不知道。」比利如此回答,他的声音十分哀怨。
「你不知道你要与我见面吗?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出来的?」
比利看起来很迷惑。「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要和我谈话的?」
「刚才有个人过来,他要我跟他走。」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他告诉我会见到一位医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膝盖彷佛无法受控制似地不停抖动。
对话进行得非常缓慢,夹杂着不安的宁静。乔哈丁正试图确认他确实是在和比利本人说话,这就像是钓者两眼望着浮标的时刻。他低声问道:「你的感觉如何?」
「我想我很好。」
「你曾经遇过什么样的问题吗?」
「呃……我做了一些事,但已经不记得了……我睡着了……每个人都说我做过某些事。」
「他们都说你做了些什么事?」
「不好的事……犯法的事。」
「是一些你想做的事吗?大多数的人都会在不同的时间里想做一大堆不同的事。」
「每次当我醒来时,总有人告诉我,说我做了一些坏事。」
「当别人说你做过坏事时,你的感觉如何呢?」
「我只想死……因为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全身抖得非常厉害,因此乔哈丁换了话题。
「接下来,麻烦你告诉我关於睡觉的情形,你睡了多久?」
「唔……时间似乎不长,但实际上却很长,不断听到一些事情……有些人试着要和我交谈。」
「他们想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
「因为声音太小?或是不清楚?或是很含混?所以你听不清他们说的字句?」
「很安静……而且听起来似乎来自其他地方。」
「是不是像来自隔壁房间或另一个国家?」
「对!」比利说,「好像是从另一个国家。」
「哪个国家?」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他回应道:「好像是詹姆斯.庞德中的人物,另外一个好像是俄国人。是不是那些说有女人在我体内的人的声音?」
「有可能。」乔哈丁低声说,几乎听不见。当看到比利脸上闪过紧张神色时,他有点儿担心。
比利的声音升高了,「他们在我里面干什么?」
「他们向你说些什么?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他们是否给你忠告、方向或建议?」
「他们好像一直在说:「我们听听他说什么,我们听听他说什么……」
「听谁说?听我说吗?」
「我想是的。」
「当我不和你在一起时,也就是当你只有一个人时,你是否也听到有人与你说话?」
比利叹了一口气,「他们好像在谈论我,和其他人一起谈论。」
「他们是否要保护你?当他们和别人交谈时,是否好像要为你提供保护网?」
「我认为他们是要我去睡觉。」
「他们什么时候要你去睡觉?」
「当我非常生气时。」
「是不是当你无法处理自己忿怒的情绪时?因为那是某些人睡觉的理由之一,可以避开令他生气的事物。你现在是否觉得自己比较坚强,因此不必要接受他们的保护?」
「他们是谁?」他高声大叫,声音中再度透露出紧张的气氛。「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保持清醒?」
乔哈丁知道必须再转移另外一个话题方向了。
「你最不擅长处理的事情是什么?」
「有人要伤害我的时候。」
「这会吓坏你吗?」
「会让我上床睡觉。」
「但你仍然会受到伤害呀!」乔哈丁医师坚持说道,「即使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
比利把双手放在发抖的膝盖上。「但是,如果我去睡觉,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每次醒来时,我并未受到伤害。」沈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抬起头来,「一直都没有人告诉我,那些人为什么在这里。」
「你是说那些与你谈话的人吗?」
「是的。」
「或许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每次当你不知如何保护自己时,你的另外一面就想出方法,避免让你受到伤害。」
「我的另外一面?」
乔哈丁点头微笑,等待比利的反应。比利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另外一面呢?」
「因为在你心里面,肯定有一股非常巨大的恐惧。」乔哈丁说,「那股恐惧阻止了你采取必要的行动来保护你自己;但就某方面而言,对你来说是太恐怖了一些,因此你必须去睡觉,好让你的另外一面采取防卫行动。」
比利似乎在思考这件事,不一会儿又抬头往上看,彷佛想努力更进一步了解整个事件。「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在你很小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让你惊吓的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沈默,比利哭了起来。「我不想再回忆那些事,那只会让我更痛苦。」
「但是你曾问过我,当你面对会受到伤害的情况时,为什么必须去睡觉?」
比利看看四周,用硬塞的声音说道:「我怎么会来这家医院?」
「谭博士、柯丝薇医师以及吴可妮博士认为,如果你到医院,就可以不必睡觉了。在这儿,你可以学到如何解决困难、如何面对惊吓。」
「你是说你们办得到罗?」比利哭着问。
「我们当然愿意试着帮助你,不过你愿意让我们试试看吗?」
比利的声音再次升高大喊:「你的意思是说,你会把那些人从我身上移走吗?」
乔哈丁坐回椅子,他必须很小心不可做出过多的承诺。「我们愿意帮助你,让你不必再睡觉。至於你的另外一面,则可以帮助你成为一位强壮健康的人。」
「我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他们也无法再让我睡觉罗?」
乔哈丁很小心地选择字眼。「如果你变得够坚强的话,就没有任何必要让你睡觉了。」
「我从来就不知道有人可以帮我忙,我……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打转……当我一醒来……就被锁在房里回到箱子内……」他哭得更大声了,眼珠因为恐怖而上上下下不停晃动。
「这的确很恐怖,」乔哈丁说道,并试着安抚他。「很恐怖的威胁。」
「我一直被关在箱子里。」比利的声音仍在提高,「他知不知道我在这儿?」
「谁?」
「我爸爸。」
「我不认识你父亲,也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你在这儿。」
「我……我什么都不可以说。如果他知道你和我谈过话,他就会……噢……他会杀了我……然后把我埋在谷仓里……」
比利呈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不一会儿整张脸往下垂,就像断了线似的,乔哈丁知道他走了。
此刻出现的是亚伦温柔的声音。「比利睡着了,亚瑟并未要他睡,是他自己睡着的,因为他又想起往事了。」
「讨论那些往事很痛苦,对不对?」
「你跟他说些什么?」
「关於米查的事。」
「哦……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他瞄了一下摄影机,「这机器是干什么用的?」
「我告诉过比利,我希望把整个过程录下来,他说没问题。你为什么会出来呢?」
「是亚瑟要我出来的,我猜想大概是因为那些记忆吓坏了比利吧!他觉得自己被陷在这儿!」
乔哈丁开始说明他和比利曾经谈过的内容,然后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告诉我,我可不可能同时在这儿和你、亚瑟一起说话?由我们三个人一同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这个嘛……我倒是可以问问亚瑟。」
「我想同时间问你和亚瑟一些意见,就是关於比利目前是否较以前坚强,不再想自杀,而且他是否可以处理更多的事情。」
「他不再想自杀了。」声音传来了,那是一种温和、清晰、英国上流社会特有的口音,乔哈丁知道亚瑟决定亲自出现。自从吴可妮的会诊之后.就从未再见过亚瑟。
为了保持镇定、不露出惊讶的模样,乔哈丁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和他说话时,是否还必须很小心?他是不是还很神经过敏?」
「是的,」亚瑟边说边将两手指尖互抵,「他很容易受到惊吓。」
乔哈丁指出,他还不想在此刻谈论米查,但比利似乎反而想要谈。
「你触发了他过去的记忆,」亚瑟非常小心地慎选用字,「那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件事,恐惧也随之袭来,这就足以逼他睡觉了。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反而是让他醒着的。」
「比利醒着时说过的话你都知道吗?」
「只知道一部份,并非全部;他的想法我不一定都清楚,但是当他思考时,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因为某种原因,实际上他无法清楚听见我对他说的话。不过他好像知道什么时候是我们让他入睡的,什么时候是他自己入睡的。」
乔哈丁和亚瑟谈论了一些不同人格的背景。不过,正当亚瑟开始回忆时,却突然摇了一下头,终止讨论。「有人在门口。」说完就离开了。
那是医务助理杰夫,他曾说过,必须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回来带比利。
亚瑟安排由汤姆与杰夫一道返回病房。
第二天,也就是吴可妮来访的前两天,看到面前不停颤抖的双膝,乔哈丁知道,比利再度出现了。比利曾听过亚瑟和雷根的名字,现在他想知道他们是谁。
该怎么告诉他呢?乔哈丁心中如此暗想。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当比利知道真相而自杀时的恐怖景象。巴尔的摩市一位同业的病患在获知自己是多重人格者之后,竟於监狱中上吊自杀。想到这里,乔哈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那个声音听来像詹姆士.庞德电影里的是亚瑟,亚瑟是你名字中的一个。」
比利的膝盖停止晃动,两只眼睛张开了。
「你有一部分是亚瑟,想不想和他见面?」
比利全身又开始颤抖,他注意到自己的膝盖抖得很厉害,他用双手按住想要制止。「不,这会让我想睡觉。」
「比利,我在想,如果你真正努力去试的话,即使亚瑟出来和你交谈,你仍然可以保持清醒听见他说话,而且他也可以了解你的问题在哪儿。」
「那太可怕了!」
「你相信我吗?」
比利点点头。
「那就没问题。当你坐在那儿时,亚瑟便会出来和我说话,你不必去睡觉,你会听见并且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其他人一样;虽然你会离开一会儿,但仍然还有意识。」
「什么是「出来」?上次你也这么说,但你并未告诉我那是什么?」
「那是亚瑟的用语,每当有事发生时,你身体中的某一个人就会出来处理,就像是一盏大聚光灯打在那个人身上,轮到他出场一般,只要是踏入聚光灯范围内的人就会保持清醒。现在,把眼睛闭上,你也同样可以看得见。」
当比利闭上眼睛时,乔哈丁医师忍着不呼吸。
「我看见了!我好像站在一座漆黑的舞台上,聚光灯就照在我身上。」
「怎么样?比利,现在你只要移向另一侧,离开灯光的范围就行,我知道亚瑟会出来和我们谈话的。」
「我已经离开光圈了。」比利说道,膝盖也停止了颤抖。
「亚瑟,比利要和你谈一谈,」乔哈丁说,「很抱歉打扰你叫你出来,但这对比利的治疗很重要,我要让他认识你和其他人。」
乔哈丁发现自己的手掌心竟然出汗了,当比利张开眼睛时,眼神已有明显的改变;从原来的皱眉表情转为锐利的眼神,这次出来的是他昨天曾听过的声音──从咬紧的下颚冒出的英国口音。
「比利,我是亚瑟,我要你知道,这是个安全地方,这儿的人都试着帮你忙。」
比利的脸部表情随之改变,眼睛睁大,看着四周,惊讶地问:「为什么我以前不认识你?」
他再次变回亚瑟。「依我的判断,在你真正准备好以前,告诉你是没有用的,你一直都有自杀倾向,因此我们必须等待适当的时机告诉你这个秘密。」
乔哈丁在一旁聆听他们的对话,心中感到有些惊讶;但是,当病人谈了大约十分钟后,他却觉得很高兴。其间,亚瑟告诉比利有关雷根以及其他八个人,而且向他解释乔哈丁医师的工作是要将所有的意念结合在一起。
「你能办到吗?」比利转向乔哈丁医师。
「我们称它为融合,比利,我们会慢慢进行的;首先是亚伦和汤姆,因为他们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接下来,我们会融合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直到你成为一个完整体为止。」
「为什么要把我和他们融合在一起;为什么不让他们消失?」
乔哈丁双手紧握。「因为其他医生曾试过这种方法,结果似乎不理想,最理想的状况就是让你的每一部份集合在一起。首先,让他们彼此进行沟通,然后记住每一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最后,你必须将不同的人聚集在一块儿,这就是融合。」
「什么时候开始进行?」
「吴可妮博士后天会来看你,我们会与曾协助过你的工作人员举行讨论会。因为有部分工作人员从未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我们会播放录影带,对你做更进一步的了解。如此对你更有益。」
比利点点头。当他的注意力转向内部时,眼睛也随之睁大许多。只见他接连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惊讶地望着乔哈丁医师。
「怎么了?比利?」
「亚瑟说他必须决定那天早上由谁出来。」
*****
(6)
哈丁医院充满了兴奋的气氛。吴可妮曾在1955年的夏天来此演讲。但这次完全不同,因她要面对的是一位恶名远播的病患,同时也是本院第一位接受廿四小时观察的多重人格病患。虽然院中同仁仍有两派不同的看法,但每个人都希望能亲耳听到吴可妮博士与比利之间的谈话。
医院行政大楼地下室的房间里挤进了几乎有一百人,不但有各科医生和各部门的行政人员,甚至连眷属也都挤在后半段──他们与比利的病情毫无关系。有人坐在地板上,有人靠在墙边,还有人站在邻近的交谊厅里。
乔哈丁医师将录下的带子播放给在场的观众观看,内容是各医师与不同人格者间的交谈,其中亚瑟与雷根的出现更吸引观众们的兴趣,因为病疗区以外的工作人员均未曾见过。比利一出现在萤幕上,整个房间便突然安静下来,当他大叫道:「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清醒?」时,包括罗莎在内的所有观众,无不用手抆拭脸上的泪水。
录影带播完后,由吴可妮带领比利进入房间展开简短的交谈。她分别与亚瑟、雷根、丹尼以及大卫说话,他们也依序回答问题。但是,罗莎可以看出他们非常不满。会谈结束时,罗莎从群众吵杂的谈话中注意到病疗区的同仁似乎都很气愤。马安妮和菲罗拉两名护士直抱怨不该让比利成为特殊人物;罗莎、尼克和尹朵娜则对於将比利曝光在众人之前感到非常愤慨。
吴可妮离去之后,治疗策略再度改变,乔哈丁开始专注在人格融合工作上。
郭玛琳医师安排定期会议,让各种人格开始回忆有关虐待及苦毒的往事,经由这样的作业,进一步消除比利在八岁时造成人格分离的困扰因素。
郭玛琳不赞同融合计划,她说她知道这是吴可妮博士的治疗方法,或许在某种病例中那是正确的,但我们必须想一想,如果雷根与其他人融合成功,事后比利却被送进监狱,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他将无法保护自己,极可能会再度自杀。
「他不也曾在牢房中活下来了吗?」有人这么说。
「没错,那时有雷根保护他。但是,如果他再次遭到一个怀有敌意的男子强暴时──你知道这种事在监牢里是常有的事──他就很可能会自杀。」
「融合各种人格是我们的责任,」乔哈丁说,「是法院要我们做的工作。」
医师鼓励比利与其他人格交谈应对,让他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并更进一步认识他们。由於不停暗示,比利出现的时间愈来愈长。融合的过程必须区分成好几个阶段进行,人格相近或素质相通者先融合;接着,融合后的新人格必须再经由更强烈的暗示结合在一起,直到最后与比利融合为止。
由於亚伦与汤姆十分近似,他们两人率先融合。接下来好几个小时,则是与乔哈丁医师的争论与分析;亚伦甚至花更多时间与亚瑟、雷根进行内部讨论。亚伦和汤姆非常努力配合乔哈丁的融合工作,但并不容易,因为汤姆有亚伦所没有的畏惧;比方说,亚伦喜欢棒球,但汤姆害怕棒球,因为小时候担任过二垒手,有一次曾为了犯错而受罚。乔哈丁建议丹尼、亚伦及其他人格协助汤姆,谈论他害怕的事,并且鼓励他打棒球。至於艺术疗法,也持续进行,包括油画在内。
根据亚伦表示,那些年轻小孩无法了解什么是「融合」,因此亚瑟便透过比喻的方式向他们说明。亚瑟是以孩子们都知道的盐来做比喻,他解释盐是由个别的结晶体构成。加入水之后,颗粒就会溶解;当水份蒸发掉,又变回原来的固体结晶颗粒,其中不会增加什么,也不会减少什么,只是曾经改变过型态。
「现在每个人都了解了,」亚伦说,「融合只不过是将盐倒进水里搅拌而已。」
6月5日,葛兰护士有下述的记载:「比利说,他曾花了一个小时将《汤姆》与《亚伦》融合在一起,他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尹朵娜提出的报告则表示,比利曾告诉她,他对融合有些担心,因为他不希望有人死去而让原有的天份或长处也因此减弱。「但我们正在努力。」亚伦向她保证。
第二天,史凯瑞和茱迪前来探望,同时带来好消息,法院已核准延长比利在哈丁医院接受观察治疗的时间;欲完成人格融合,至少得再花三个月的时间。
6月14日星期三晚上,在音乐大楼中,罗莎仔细聆听汤姆敲打小鼓,她知道以前亚伦曾玩过这种乐器,在目前融合的阶段中,他显然比不上亚伦单独敲打时的水准。
「我总感觉好像偷了亚伦的天份。」他告诉她。
「你还是汤姆吗?」
「我是组合体,但还没有名字,这令我很担忧。」
「但是,别人叫你比利时,你还是会回应呀!」
「没错,我一直都是这么回应的。」他说道,然后轻敲出爵士乐节奏的鼓声。
「有任何原因让你无法继续这么回应吗?」
他耸耸肩,「我想,这对每一个人来说会简单些。好吧!」他继续打鼓,「你可以继续称呼我比利。」
融合工作无法一蹴可及,在不同的时段里,融合所需时间也不相同,除了亚瑟、雷根和比利之外,七种不同的人格均已融合成一体。为了避免错误,亚瑟为这个融合完成的人格取了一个新的名字「肯尼」。但是大家却无法接受,因此每个人还是称他为比利。
晚上,另一位病患从比利的字纸篓中找到一张纸条交给杨海伦,看来有点像是遗书。因此,比利立即遭到严密的监视。根据杨海伦提出的报告指出,该星期以来,比利不断重复融合与分裂,而且融合的时问似乎愈来愈长;7月14日,几乎一整天都在进行融合,外表看来非常平静。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融合工作持续进行,但偶而会有意识失控的情形出现。
8日28日当天,茱迪和史凯瑞再次来到医院探望他们的当事人。他们告知乔哈丁医师,距离法官规定缴交监定报告的日子只剩三个星期了。如果乔哈丁医师认为融合工作已完成,而且当事人也有行为能力时,佛杰法官便将订定开庭日期。
「或许我们应先讨论有关审判时的策略,」亚瑟说道,「因为我想改变答辩方式。雷根愿意承认那三件抢劫案并接受惩罚,但他并无强暴的意图。」
「但在法院起诉的十项罪行中,有四项是强暴罪。」
「依照阿达娜的说法,那三位女子都十分合作。」亚瑟说,「她们之中没有人受到伤害,都有逃跑的机会;而且阿达娜说,她把部分的钱分别还给她们,若再加上社会保险给付,那她们实际收到的金额就比原先的损失还多了。」
「那些受害者并未提到这一点。」茱迪回应道。
「你打算相信谁?」亚瑟不屑地说,「她们?还是我?」
「假设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反驳阿达娜的说词,我们就会质问那个人;但是,如果三个人都不承认……你是知道的,这些受害者彼此不认识,而且也不会互相通消息的。」
「或许有一个人愿意说出事实。」
「你怎么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茱迪问道,「你自己也不在现场呀!」
「但阿达娜在那儿!」亚瑟说。
茱迪和史凯瑞都不认为受害者会合作,但他们了解亚瑟谈论的是阿达娜的见解。
「我们可以和她谈谈吗?」史凯瑞问。
亚瑟摇摇头,「由於她做了那些事,已经被我们放逐,不得再出现。没有任何例外。」
「这样一来,我们只好保持最初的抗辩立场。」史凯瑞说,「无罪,因精神异常所以无罪。」
亚瑟冷酷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掀动。「你绝不可代替我们声称精神异常!」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茱迪说道。
「我并没有精神异常,」亚瑟的语气相当坚持,「讨论到此为止。」
第二天,茱迪和史凯瑞收到另一张纸条,比利声称不再由他们为他辩护,他为自己辩护。
「他又开除我们了。」史凯瑞说道,「你的看法如何?」
「我从未见过什么纸条通知,」茱迪说,同时将纸条归档。「纸片丢了。我的意思是,由於我们伟大的档案系统,或许需要六个月或七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
接下来的几天,另外四封解雇通知书都被藏到档案柜里,而且当他们拒绝针对这些信件做任何回答,亚瑟最后也放弃开革他们的念头了。
「提出精神异常的抗辩,我们是否就会赢?」茱迪问。
史凯瑞点燃烟斗吐出一口烟。「如果柯丝薇、谭如茜、郭玛琳、乔哈丁和吴可妮愿意做证,犯罪发生时,比利正处於精神异常的状态。在俄州的法律规定下,我想我们会有很好的机会。」
「但以前你曾说,至今还没有任何多重人格者在犯下重大刑案后,能以精神异常的理由脱罪。」
「这个嘛……」史凯瑞微笑道,「威廉.密里根将会是第一个案例。」
*****
(7)
乔哈丁医生发现自己正在与良心交战。他很清楚,比利毫无疑问已被融合或接近融合到可以接受法院审判的程度了,这已不再是问题。八月下旬的某个夜晚,乔哈丁尚未入睡,他正在审阅写给佛杰法官的文件,心中思忖着,是否能以多重人格做为罪行抗辩的理由。
他非常在意所谓「罪行责任」的问题,他担任自己的证词会被他人误用;果真如此,多重人格的治疗将会带来不良的影响;包括病人、医学界以及其他证人在内。但是,如果佛杰法官能接受他的说法──由於人格上的分歧导致犯罪行为而被判无罪开释时──那么这将会是俄亥俄州史无前例的判决,或许全国也说不定。
乔哈丁相信,比利对於十月下旬的罪行毫无控制能力。乔哈丁的主要任务是了解更多的实情并引导至一个更新的领域,以便未来遇到相同问题时,经由了解比利可为未来的社会有所助益。为了这个案子,他打了不少电话向专家请教,或与其他同事商讨。1978年9月12日,他写了一篇长达九页的报告给佛杰法官,在报告中他谈到比利在医学、社会以及心理方面的经历。
「病患提到,」他这么写,「在他的家庭中,母亲和小孩们均遭到肉体上的虐待,他自己就曾遭遇过残暴的虐待,其中还包括肛交在内的性虐待。依照病患的说法,这是在他八、九岁时发的事,一共持续了大约一年的时间,通常是他与继父在农场里独处时发生的。他说他很担心继父会杀他,他继父曾威胁道:『我要把你埋在谷仓里,然后告诉你母亲说你逃跑了。』」
在为整个案件进行分析时,乔哈丁指出,比利亲生父亲的自杀让他失去了父爱和关怀,这令他处在「不理性的权力压迫下,而极度的罪恶感导致他趋於紧张、冲突,同时造成一些幻想。」继而「受到继父为满足本身的不平衡,强加在他身上的性行为与虐待。」
由於幼时的比利看见母亲也遭继父无情鞭打,此种经验造成比利「有如身受母亲的恐惧和痛苦一般……」同时也导致他「陷入焦虑、不安的精神分裂状态,处於一种极不稳定的迷幻世界中,而且他随时都会发生不可预测并且由不同人格出现在梦境里,这些事情再加上继父的轻视、肉体上的虐待和性虐待等行为,终於造成人格不断分歧的现象……」
乔哈丁医师做了以下的结论:「我的结论是,病患已有能力接受审判,他的多重人格业已完成融合……同时我仍认为在此之前,病患的心智有障碍,因此他无法为1977年10月下旬所犯的罪行负责。」
9月15日,茱迪将答辩状更改为:「无罪。由於被告精神异常,因此无罪。」
*****
(8)
直到目前为止,关於这次的多重人格治疗,社会大众尚未知悉,只有相关的医护人员、法官与辩护律师知道这件事,这是由於公设辩护律师坚持该项治疗必须保密,否则如果让媒体发现了,治疗和审判都将更形困难。
蔡伯纳检察官也同意,他不赞成对外宣布,更何况法院也尚未进行任何听证。
但是,9月27日早晨,《哥伦布市快报》的头条新闻却刊登:
性格「融合」只为接受审判
强暴嫌犯同时拥有十重人格
当报上的新闻在哈丁医院传开时,医院同仁便鼓励比利自己向其他病患说明,以免他们轻信来自外界的不正确传言。於是,比利告诉小组内的其他病患他曾被控诉的罪行,但因为他是人格分裂者,所以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些罪行是不是他犯下的。
电视晚间新闻也播报了相同的消息,比利看了之后,含泪回到自己的房间。
几天后,比利画了一幅画,画中的年轻漂亮女孩有一双怪异的眼神,根据葛兰护士报告指出,那是阿达娜的画像。
10月3日,史凯瑞驾驶旅行车前来探望比利,这样就方便载回比利的画作。他向比利解释,茱迪正与她丈夫前往义大利渡假,所以无法参加公听会,但她会赶回来参加法庭的审判。他们并肩而行。言谈中,史凯瑞为了让比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告诉比利,在公听会举行前,比利可能会被移往富兰克林郡立监狱拘留。
乔哈丁非常确定比利的人格已完成融合,从比利目前不再有分裂的表现,以及比利本人似乎已具有各种不同人格的气质现况中,他相信任务已经完成。起初,他会看到某个人的一部份和另一个人的一部份,但逐渐地,他觉得那是一种均衡现象,医院人员也有同感,所有各种不同人格的特征已可在一个人──威廉.密里根──的身上看见。乔哈丁表示,他的病人已准备好了。
10月4日是比利被移往监狱的前两天,《哥伦布市快报》记者佛哈瑞刊出第二篇有关比利的报导。报导中指出,他是从匿名人士手中取得乔哈丁医师的监定报告影本。他找到了茱迪和史凯瑞,要求他们发表意见,并表示将在报纸上披露相关详情。史凯瑞和茱迪立刻将这件事通知佛杰法官,法官决定这些消息也应该让《哥伦布市快报》知道。由於案情已走漏消息,因此公设辩护律师同意发表意见,并允许记者拍摄史凯瑞自医院载回的那几幅画像──摩西正要摔毁刻有十诫的石版、一位吹着兽角的犹太乐师、一幅风景画和阿达娜的画像。
报上的报导激怒了比利,在与郭玛琳进行最后一次的讨论中,他的情绪变得很差。因为他担心由於本身具有女同性恋者人格,不知其他犯人将会如何对待他。
他告诉郭玛琳:「如果他们认为我有罪,送我回利巴嫩监狱,那我就必死无疑!」
「这样一来,米查就胜利了!」
「那我该怎么做?我体内累积太多的恨,我快无法控制了。」
虽然她很少提供意见或建议,而较重视病患的自发性,但是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进行如此的治疗了。
「你可以化仇恨为积极的正面企图,」她建议道,「你受创於幼年的虐待,你有能力击败那些可怕的记忆,击败那些让你痛苦的人,只要决心用生命去抵抗,这一切都可以办到。记住,只要活着就会得胜。如果你死了,虐待你的人便将获得最后的胜利,你则是失败的一方。」
当天稍晚,比利在房间与尹朵娜谈话,他从床下取出汤姆大约七个月前藏在床下的刮胡刀片。
「拿去,」他说,「我不再需要它了,我要活下去。」
当尹朵娜抱住他时,她的眼眶中含着泪水。
比利告诉罗莎:「我不想再参加迷你小组了,我必须要有独立的心理准备,我必须坚强起来!不要对我说再见!」
尽管如此,小组成员仍制作了一张卡片送他。当罗莎将卡片递给他时,他居然放声大哭。
「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他说道,「我想我已经有正常人的反应了,我能感受到我常听到的「悲喜交集的情感」了,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感觉。」
10月6日星期五是比利离开医院的日子,罗莎当天正值轮休,但她还是到医院来陪他。她知道这一定会遭到其他同仁的白眼和讽刺的话,但她并不在意。她走进交谊厅看见比利,只见他身穿三件式西装,非常冷静地在那儿踱步等待。
罗莎和尹朵娜陪他走到行政大楼,副警长戴着墨镜。在柜台前等着。
当副警长取出手铐时,罗莎挡在比利前方,她质问带上手铐就像铐野兽一样是否有必要。
「是的,女士,」副警长说,「这是法律规定。」
「看在老天的份上,」尹朵娜大叫道,「当初他被带来时,是由两位女士陪他前来;现在你一个大男人警察却要铐住他,这是为什么?」
「女士,这是规定,我很抱歉。」
比利将手伸出去。当手铐扣上时,罗莎看见他有点儿退缩。他跨入警车,警车沿着弯曲的道路缓缓驶往石桥,她们跟着车子往前走,挥手说道别。回到医院后两人不禁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