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搁置在塔科特办公桌上,属名为派屈克.桑.希伦克列斯的书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派屈克──魔女是这样称呼她麾下那名全身像是骷髅一样只剩骨架,年纪老迈的使徒。
手不自觉地在颤抖,我颤颤巍巍地打开了信件……
心脏跳动的幅度剧烈到彷佛要跃出胸腔。
这些彷佛老旧的黑胶唱片般布满灰尘的书件合计有六封,每一封的内容其实都相去无几,所有的讯息都围绕在佩姬──也就是自己的婚事上打转。
罗伦特早就允诺要将自己卖给希伦克列斯家族,而派屈克正是希伦克列斯家族的族长,艾德兰的爷爷。
信里面,派屈克苦口婆心地规劝塔科特放下无意义的坚持,遵照爷爷罗伦特的旨意将佩姬嫁给艾德兰,这样就可以规避不必要的冲突,同时也能强化两个家族之间的联系。
只是……派屈克派人送来的书信,其内容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偏激,口吻也越来越不友善,到了最后甚至出现请塔科特注意人身安全这般激烈的恐吓和告诫。
奇怪、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如果派屈克真的打算对塔科特不利,那他为什么要特地警告塔科特呢?以他作为使徒的身手,要将塔科特跟塔米雅烧成灰烬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可能这剩下这些信并不是由派屈克所写,而是希伦克列斯家族中某个非常在乎塔克特生死的神秘人物,试图透过派屈克的名义向作为领主的父亲传达警讯……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个曾经在心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我快速地翻阅派屈克寄来的每一封信件,并尝试以艾德兰的声音和口吻去复诵和解释信里面的每一个句子和单字。
果然……纵使艾德兰已经尽可能将自己的身影从文字里排除,可字里行间中还是留下了他所残留下来的模糊剪影。
这些属名为派屈克的手札通通都是来自艾德兰的警告,杀害塔科特与塔米雅的凶手基本上已经呼之欲出。
与卢克一起在坎培尔共赏夕阳的时候,他曾经和我提过「这我知道,而且艾德兰还是整个希伦克列斯家族里唯一拥有风属性魔法资质的人」,当时由於自己满脑子只想排除艾德兰身为凶手的可能,所以在无意间疏忽了最关键的资讯──这个世界与魔法相关的才能有绝大多数来自遗传,像塔米雅那样凭空涌现资质的终究只是少数,而且妈咪她还是个孤儿,谁也无法保证塔米雅的祖辈是否拥有贵族血统。
艾德兰的风属性魔法才能源自他的父辈,或是任何有办法向上追溯的其中一代──例如像希伦克列斯家族的族长派屈克。
作为魔女仆从的派屈克隐藏了自己拥有风属性魔法才能的事实,就像佩姬向中央教会隐瞒自己身为圣女的事情一样!
难怪两三年前自己在答应艾德兰的约会邀请时,他那时所露出的表情会是放松而不是欢欣鼓舞或欣喜若狂……
当初在歼灭魔兽格瑞斯克的那时候,突然在塔科特与塔米雅背后现身的魔女,她那句疯狂的要胁,自己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莱尔的使徒,品嚐绝望吧!』
双目失焦、笑容歪斜,彷佛颜面神经失调一般不对衬地笑着的魔女那时候是这么说的。
一切的一切早就在背后就被芮菈设计好了,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傻傻步入深渊。
艾德兰早就知道派屈克可能会加害塔克特跟塔米雅……他邀约自己出游是为了让派屈克有个方便下手的机会,同时令佩姬远离危险──
我不自觉地将握在手中的信给揉成一团,像是森林大火般猛烈燃烧的怒气焚烧着自己的全身,令我随时有可能失去理智。
我恨不得现在就立马找出派屈克去一决胜负,纵使那会令自己粉身碎骨或是身陷地狱。
同时,彷佛阴影一样的愧疚也同时绑缚,缠绕着我,逼迫佩姬去面对自己不得不承认的残酷现实──
……是我害死了塔科特和塔米雅,身为使徒的佩姬和詹完全没有尽到保护双亲的责任。
先是塔科特与塔米雅,再来是伊莎,魔女的目标非常明确,芮菈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令自己重复品味绝望和痛苦。
原来自己输给了魔女不只一次。
佩姬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芮菈玩弄於股掌之间。
塔科特、塔米雅还有伊莎都先后死在魔女的诡计之下,为了令自己感到悲伤,她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艾德兰?卢克?也有可能是朵朵或是安娜那些佩姬无比在乎的大家……
来自芮菈的恶意像是影子一样如影随形跟着自己,根本就没有摆脱她的办法或是可能。
影子?
魔女为什么那样针对自己?神祉间的博弈不是以信徒的数量,或是他们为神明所献上的祈祷作为评判胜利的标准吗?
将敌意全部聚焦於佩姬身上对芮菈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想起了耶格凯尔日记卷尾的一段话:
我早该知道……
光与暗是一体两面的,阴影因光照而生,然而它们本质上都是浑沌的一部分……
当初在马车上阅读到这一段时,自己并没有去深究耶格凯尔之所以要留下这段讯息的原因,可是现在看来,魔女之所以会特别敌视身为莱尔使徒的自己,一定跟『祂』作为神祉的性质息息相关。
今晚正好是合聚之夜……自己有好多事必须找莱尔彻底问个清楚,可以的话,最好连如何消灭魔女的情报都给一并到手──毕竟,我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身边所有人,都得持续处在芮菈那深不见底的恶意之中这般讨人厌的状况了。
「大小姐、大小姐?」
妲莉那充满担忧的呼唤,将我从同时掺杂着焦虑与愤怒中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靠向伫立在书桌前方发楞的自己,从长裙外侧的口袋掏出手帕替我抆拭额上的汗珠。
妲莉蓬松的马尾随着她体贴的动作轻轻晃荡,那悬挂在脸颊左右两侧的发鬓亦有节奏地摇摆。
「大小姐您的脸色看起来糟到不行……」
我点点头,对妲莉露出苦笑:
「虽然无法告诉妲莉你详细的情况,不过我找到杀害塔科特跟塔米雅的凶手了。」
听到自己这么一说,妲莉的眼神突然弥漫完全无法掩盖的担忧:
「大小姐您想亲自为大家报仇吗?」
我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
「这是我必须负起的责任……」
「责任?大小姐的用词好奇怪呢!」
她眯着眼露出微妙的笑容,我能感受到妲莉藏在眼里的劝戒:
「找到凶手的话请艾格文大人派人捉捕就好了,大小姐没必要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将手绢收回并仔细折好放进口袋的她垂下了眼眸:
「我知道大小姐您对老爷与夫人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可是有件事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记得,包含已经逝去的大家在内,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希望您为了复仇而拼上性命。」
我温柔地牵起妲莉的手,试着用从掌心传递过去的温度令她放心:
「谢谢你……妲莉,你为我着想的那份心情,我已经确实收到了。」
只是我没有把握下次见到派屈克时,自己有没有办法保持理智就是──
靠着墙,自己用手指不耐烦地在交叠的双臂上打着拍子。
这个可供调整心情与打发时间的动作,最早可以追溯到过去卢克教我和伊莎练剑那个时候。
由於阳光下卢克一脸严肃地以十指敲打上臂的那个身影实在是太过帅气,所以卢克这个在无意间流露出的有趣习惯就这样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如今,这也成为了自己习惯用来排解焦躁的常用肢体语言之一。
果然,人与人果然会互相影响,就像塔科特和塔米雅於短短十一、二年间在自己身上留下他们曾经存在的证明一样,卢克也在佩姬的灵魂中铭刻了难以抹灭的痕迹。
塔科特和塔米雅他们所遗留给自己的不单单只是外表、遗传,又或是金钱这些偏向物质层面的东西,更多的是抽象且不具备实体的爱,以及类似价值观等等记忆和信条的传承。
这也是佩姬与詹之间存在着关键性差异的地方,更是詹即使耗尽一生却始终未曾被满足的渴望。
来自家人的爱与羁绊──
今晚是合聚之夜。
我倚在主卧窗边的墙壁等待莱尔的降临。
卢克正在大厅练剑,得知杀害塔科特的凶手是魔女仆从的他正在积极调整状态,以便为死去的父亲复仇。
当自己拿着艾德兰以派屈克的名义寄出的警告信,向卢克详细地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的眼里弥漫着古怪的神色──那是将愤怒、苦涩、不甘还有迷惑通通揉和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尽管自己曾简略的描述过使徒的强度,可是从未与使徒有所接触的他对派屈克的实际程度到哪,心里终究是没个底,因此卢克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挥剑,将自己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锻链之中才能勉强消弥萦绕於心头的不安和迷惘。
佩姬和卢克都已经做好与魔女决战的准备,接下来就等莱尔向我解释伊莎遇害时,自己为什么动弹不得这件事的原因了……
若是魔女现身时能无条件限制除了派屈克外所有人的行动,那么自己就必须得阻止卢克参与战斗才行,不然他只会成为派屈克用来要胁我的筹码。
就在自己仍在疑惑莱尔为何冲冲不肯现身时,姗姗来冲的『祂』终於在银、红、蓝三种截然不同的光芒照耀下降临了。
从窗外闯进屋内一直不停吹拂、拍打发丝的徐徐凉风戛然而止,灵魂被剥离,世界陷入停滞──
『祂』跟我看起来似乎都有非常多话想说。
只是有些事情不马上问个清楚的话,我怕被焦虑冲昏头的自己待会儿就会忘记,所以我决定抢先一步:
「祢能跟我解释一下派屈克动手杀害伊莎的时候,为什么我完全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