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艾德兰?」
无法承受事实的我摀着嘴难受地望着被卢克劈成两半的使徒。
『他』还没死,只要躲藏於头骨中那形似鳗鱼的本体被有被彻底消灭,魔女的仆从无论遭受何等惨烈的打击都有办法幸存──
证据就是上次已经被詹拆解成屍块的派屈克今天仍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证据就是眼下「艾德兰」那被卢克一分为二的身躯正在逐渐癒合。
咳着鲜血的『艾德兰』愉快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躺在地的『艾德兰』气喘吁吁地接着说道:
「我输了,同时面对圣女以及奇蹟之子还妄想赢得胜利的我实在是笨的可以,在魔力耗尽的现在,老头子我已经失去和你们周旋的本钱──」
『艾德兰』的嘴角阴鸷地扬起:
「不过……你们有办法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下手吗?」
『艾德兰』那被卢克劈成两半的身体已经被从横切面伸出的触须给完全修护。
他将从自己体内爬出的触手拟态为拐杖,拄着触须巍巍颤颤、摇摇晃晃地站起了来。
我想起了詹与派屈克交战时,自己从使徒碎裂的头骨中看见的那个「本体」
……原来如此,艾德兰并不是使徒,同样的,被魔女称为派屈克的他也很有可能不是。
真正的使徒是躲藏於他们脑髓中,那个外型既像是鳗鱼、又类似蚯蚓的触手。如果这个推测属实,那么不只艾德兰,可能就连派屈克都只是供使徒寄生的宿主罢了──
心急如焚的我握紧了拳头:
「艾德兰他还活着吗?」
『艾德兰』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惊讶表情: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握状况了呢──」
接着,抛下拐杖形状触手的『艾德兰』,不怀好意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艾德兰还活着喔,他的大脑还没有被我完全吞噬,只不过若是稍有差错,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一时紧张失手杀掉他。」
使徒明目张胆的威胁令我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卢克用力地抖掉了沾附在剑上的血液:
「虽然情况变得有些复杂,但我的决定不变,我之所以会停止攻击,跟你是谁,又占用了谁的身体无关,我只是想让佩姬看清楚自己一直憎恨的敌人究竟是谁而已。」
卢克在说谎,他正透过抖落沾附於剑刃的鲜血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踌躇。
「哦呀哦呀,好恐怖呢!」
用『艾德兰』的脸笑着的使徒似乎非常愉悦:
「也许我们可以就此打住,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哄而散?」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蝉翼:
「你休想!」
『艾德兰』表现出看起来十分苦恼的模样,我知道那绝对是在假装──
「这样好了,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任你发泄情绪的沙包,不管怎么揍都行,直到你满意为止……当然,我会适时的反击,毕竟像只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并不是我的兴趣。」
『他』邪魅的一笑:
「你不是很憎恨我杀害了你的双亲,又杀死了你的好朋友伊莎吗?」
再也无法压抑怒气的卢克将剑高举过头:
「开什么玩笑!」
我伸手拦住了卢克并试着对他微笑:
「相信我,我有办法。」
愣了半响的卢克在用眼神确认了佩姬的觉悟之后,将剑插回了剑鞘。
连结着本体的五柄子剑也像是拥有自我意识般自动归位,一把接着一把躲进卢克一直背着的剑套里。
卢克交叠起双臂:
「我相信你,可是一旦佩姬你有任何丧命的风险,我都会立刻制止这场战斗,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艾德兰,但是对我而言,生命并不等值,佩姬你的性命远比任何人都来得重要许多。」
我转头对卢克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发现自己真的好爱好爱他。
卢克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我感觉自己充满力量,事实上,自己正是因为找到了可以在不伤害艾德兰的情况下驱逐使徒的方法,才决定答应『他』的邀约──
自己七岁那年用光属性魔力净化格瑞斯克屍体的那一瞬间至今仍历历在目。
还有,自己在坎培尔后山旁边的魔法开发试验场施展耶格凯尔版「眩光剑」时,那弥漫着高温的炽热璀璨光辉明明淹没了整片森林,却没有动物因此而受到影响这件事也令我得到了灵感。
光属性魔力有办法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直接对魔物造成伤害,如果自己能像七岁那年一样大范围净化这片土地的话,那么就有办法在不被使徒注意到的情况下净化『他』──
『艾德兰』洞悉了我的思绪:
「先说好,要是你尝试用光属性魔力直接净化我的话,我可是有十足的把握在被你完全净化之前啃光艾德兰的大脑。」
使徒将触手拟态成剑,露出疯狂的笑容。
我催动起蕴藏在子宫的圣属性魔力,将圣辉缠绕在蝉翼──
佩姬的瞳孔再次绽放起金光,发丝的末梢彷佛带电似的微微飘起。
初夏夜里的微风徐徐拍打我的脸颊。
『艾德兰』查觉到了自己的意图,可是我还藏有能够逆转绝望的手段。
拜托你了,詹──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
实际上,在确认詹还存活的这一个月以来,自己一直都在尝试和他沟通。
这里是彷佛西洋棋盘一般,由无数个黑白相间的空格所打造的内心世界。
被难以数计的黑白所包围的这里并没有出口,如同电视萤幕般不停交错的黑与白、光与暗、过去与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詹的痛苦、詹的绝望、詹的怨怼、詹的愤怒──还有我。
詹是佩姬、佩姬是詹。
取代天空和世界包覆着这里的是对自己的诅咒,可是地面却是湖泊──
詹和伊莎曾将畅谈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的那片湖泊。
佩姬和伊莎彼此坦承布公,互诉情意的那片湖泊。
伊莎同时接纳了佩姬和詹的那片湖泊。
自己此刻正在尝试拯救艾德兰的那片湖泊。
湖面非常平静,即使佩姬走踏在上面依旧没有丝毫声响,激不起半片涟漪。
詹将脸埋入膝盖,抱着腿蹲坐在世界的中心。
他的外表早已不是过去那副慓悍勇猛的模样,也不是逝世前那份麻痹自己的豁达。
那是七岁的他、七岁的詹、瘦小的、无助的、毫无力量又可怜兮兮的詹。
一切的起点。
我们自始至终都未曾跨越的心灵伤痕。
詹渴望被爱、佩姬渴望被爱、伊莎渴望被爱──
我终於明白自己一直为什么无法抛下伊莎的里由了。
我在伊莎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个失去双亲被亲戚虐打的詹,那个瑟缩在角落祈求爱的自己。
伊莎她失去了母亲,被父亲艾格文所拒绝,伊莎她的身上无时无刻都散发着对世界的怨怼,她跟自己一样、跟詹一样渴望被爱。
原来自己最初会亲近伊莎的理由,只是因为同病相怜而已。
同时,我也明白自己在失去塔科特和塔米雅之后为什么会决定独自踏上旅程。
我害怕面对自己、我害怕面对詹,我害怕面对处境与自己相彷的伊莎,我害怕喘不过气的悲伤会淹没、掩埋自己。
所以我选择逃避。
没错,佩姬一直在逃避、詹一直在逃避,我们彼此讨厌、互相憎恨,同时彼此逃避。
我跟詹必须好好谈谈,我跟自己必须好好谈谈──为了不再逃避。
我走到詹的身边,跟他用一样的姿势坐下。
这里没有风,詹拒绝被拯救,所以任何来自外界的救赎都吹不进来,谁也无法敲开他的心扉。
能走进这里的只有我,只有佩姬,只有詹──
我跟詹之间不需要言语,由同一片污秽发展出来的不同人格打从一开始就不分彼此。
七岁的他、受伤最深的他、借由麻痹自己假装适应世界的他,他从未走出、从未长大,他一直都在这里,一直孤独地坐在这里。
佩姬得到了爱、得到了呵护、得到了爱着自己的双亲,得到了塔科特和塔米雅。
这一切对詹来说太不真实,所以才会诞生出我,孕育出佩姬。
然后,如詹所愿将他孤伶伶地丢在这里。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没有资格被拯救。
前世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不停浮现,詹渴望死亡,他却没有勇气去死,像个行屍走肉一样活着就是他对世界的抵抗。
诅咒自己,报复世界。
这一切的来源究竟是什么呢──?
我侧过脸望着詹:
「其实……你很希望得到来自他们的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