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禅真逸史 清溪道人 4725 字 1个月前

第26回 山径逃踪锄秃恶 黄河访故阻官兵

诗曰:

贪滢秃子狠如蛇,计入深山押俊娃。

衰柳暂为云雨榻,层岩权作蝶蜂衙。

色空不悟三乘法,炮烙方知一念差。

寄语阁黎须守戒,莫教血肉喂馋鸦。

话说杜伏威见官兵杀上岸来,口中又念真言,喝众大汉上前迎敌。那一边军士呐喊摇旗,正欲接战,猛地狂风滚滚,天昏地暗,石走砂飞。官兵都是步军,眯了眼不知东西南北,被杜伏威人马一冲,杀得大败亏输。为头两个将官,先自逃命走了,众军各不相顾,乱窜奔走。杜伏威驱大汉掩杀,就如砍瓜切菜,大半杀死岸边,余者落水逃命。后边众好汉只顾追袭,据抢盔甲器械、粮食行囊。杜伏威抢了一枝铁杆长枪,把败残军直追出岸口来,只见一个军士被追得慌,急切没处躲,钻入乱草窝里。杜伏威捉住问他:「这军兵是何处发来?两员将官却是何人?快快实说,饶你性命!」那军士道:「小人等是岐阳郡管下各州县调遣来守御的官军。那两员将官,一个是桑参将麾下督阵官刘勋,一个是麟游县长枪手教师屠胜。这两个逃生走了,若回去见了桑参将,必另调追兵。昨晚发兵时,已行飞檄各处关津知会,教严加守备。将军此去须要小心。」杜伏威道:「本该杀你,看你言语诚实,饶你残生去罢!」军士磕头而去。

杜伏威回转旧路空阔地上,查点众汉,不曾伤折一个。口中默诵真言,把人马依旧变为草豆,将来收藏过了。这些逃牢的好汉,都惊骇下拜道:「老爷真天神也。有此法术,怕甚官军!我辈可以放心前去。」杜伏威分忖道:「你们只要一心一意随我杜爷,不愁不富贵。」内中一个好汉问道:「不知爷爷今往何处去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杜伏威道:「黄河之中,有一孟门山,乃是宜川所属地方。山上有一相识弟兄,姓缪,名一麟,据山创寨,聚集千余喽-,钱粮广有,劫掠往来客商,抢夺四方财帛,近来山寨里甚是兴旺。日前我打从那里经过,与他比试武艺,不相上下,因此结为八拜之交,留我在寨中共事。奈因送先祖骸骨归葬,故别了他到我三叔家内栖身,不期遭此大变,送了我叔婶两条性命。如今径往盂门山上人伙,大家图个快活。」众好汉齐声道:「我等也常在江湖上做些私商买卖,一向闻得缪公大名,不想发觉,监禁在狱,自分此生不能再睹天日。感爷爷救拔,死里复生,情愿执鞭,生死相随。」

杜伏威道:「虽如此说,今日我们胜了一阵,必定有追兵再至。这里到孟门山旱路去,快杀也得四五个日头,一路都有城池关隘,傥或前逢拦阻,后有追兵,岂不前后受敌?」一个好汉道:「爷爷见得极明。就是我们聚着二百余人同走,未免惊人眼目。虽是爷爷有法术,若遇关津,只爷爷可过,我等众人,复遭罗网。小人倒有一个小见识,不知好否?」杜伏威道:「有甚计较,快快说来,及早打点走路。」那汉道:「小人虽没甚武艺,自小跟着一位穿窬师父,学得一身飞檐走壁,腾波跃浪的手段,常在黄河出没,路径颇熟。这里从旱路去,是一条官路,穿过金牙关,数日间可到永宁关口。下了黄河,船若风顺,不一日到得孟门山了。其次即从这里盘过野人坞,径落黄河,便是风顺,也要三五日到宜川地方。还有一条小路,踅过杜阳城,往东南而走,一路俱是山径,极其幽僻,人迹罕到。渡溪盘岭,也须十余日光景,方可到得宜川县。我等分做三路,着几个扮作客商,几个扮作乞丐,或扮些走方卖药的、打卦耍拳相脸的,陆续行动,庶免官兵追袭。此计若何?」杜伏威道:「这议论甚妙。众人听我说,如有要回乡里的,各从其便;要到孟门山去的,分作三路而行,都约至宜川县驿前取齐。快快决断,莫冲疑误事!」众好汉一齐道:「我等蒙爷爷脱离大难,生死愿从,并无二心。」

杜伏威道:「既然如此,不可失信。我在黄河渡口,着人相等。列位姓名,俱乞留下,以为相见之证。」众人欢喜,都道好,就由这一个识路径的好汉姓名写起,原来姓朱,名俭。次后一一书写明白,共二百五十七人。杜伏威将纸单儿收了,发付众人各自装扮走路。众好汉俱拜别,分头起行。杜伏威将前合成的丸药,散与众人,分忖道:「搅不遇酒饭店,吃此数粒,可以耐饥。」又与朱俭商议道:「我本该从大路去,奈有先叔之妾系累难行,若有阻挡,甚为不便,烦公指引从小路去罢。」朱俭道:「小人引导,往小路去为妥。」当时多人,一半从大路而走,一半撺过野人坞径下黄河去了。只有三十一人和朱俭、胜金姐、来福,又有僮婢二人,跟从杜伏威共三十七人,同行小路。一路果然幽僻,走了数日,并无个人烟。杜伏威带得有祖师丹药充饥,自不必说。

至第五日,一行人正趱路间,只见大雾漫空,对面不见。正是:

樵子不分柴径,老翁失却渔舟。漫天漫地,怎辨南北东西;如雨如

云,罩尽江山社稷。嘹嘹孤雁,也不知何处悲鸣;滴滴流泉,那晓他何方

漏溜。进一步,退一步,浑如大海没津涯;闻其声,昧其形,俨若梦中相

聚会。前途昏杳,莫非误入鬼门关;后路模糊,不是阳间花世界。耳畔

只闻山鸟叫,面前不睹虎狼行。朱俭道:「今日偏不凑巧,前去正是凤凰岭,极其险峻,内多虎狼。值此大雾,怎生行走?」杜伏威道:「既然前途险峻,暂且停步,待雾息再行。」朱俭等道:「说得是。」众人拣一洁净之地,坐做一处,等候雾收再行。正坐之间,忽听得有人声不住的喊叫:「救命!救命!」众人细听,却是个妇人声音。杜伏威道:「却不作怪!这深山僻岭之处,为何有妇人叫喊?」朱俭道:「莫非是不良辈在此干些勾当么?」一齐起身四围寻找。此时大雾渐渐收起,现出日光。朱俭听着声音,向北寻去。不上四五十步,只见山凹边树丛之中,两个胖大和尚,将一个年少妇人赤条条背剪,绑在一株大柳树上,在那里滢媾。那妇人哭啼啼的,不住叫喊。朱俭见了,不觉怒从心起,两眼圆睁,大踏步向前喝道:「贼秃驴,怎地在此造这迷天大罪!不要走,看打!」怞出身边铁尺,眼光头上正要劈下,不提防这一个和尚在傍隔开铁尺,只一脚尖,将朱俭踢倒树边,挥拳就打。背后杜伏威等一齐赶到,正是寡不敌众,犹如众虎攒羊,将两个和尚打倒。叫胜金姐替那妇人解了绳索,穿上衣服。即将那绳索绑缚了两个和尚,丢在树根边。次后问那妇人:「你家住何处?为何随着这两个秃厮,在这里干这般勾当?」那妇人一头哭,一头诉道:「小媳妇住在前村,地名朱家坞。妾身程氏,丈夫朱庆。十日前来了这个爆眼红珠的和尚,拜求丈夫,要借门首打坐。妾身不容,倒是丈夫道:『他是佛家弟子,化缘度日,与他门外坐坐何妨?』这和尚坐在妾家门首,早晚诵经念佛,且是至诚。妾见他虔心,或茶或饭,丈夫不在时,就自拿些与他吃,一连十余日不去。今日五更,妾因有孕腹痛,丈夫起早进城赎药。出门之后,听推得门响,只道是丈夫转来,忽见这打坐和尚同那个长脚和尚闯入房里,一个将妾绑住。妾欲叫唤,他将一把明晃晃尖刀搁在头上,喝道:『若叫一声,割落你头!』一个收拾财帛,驱妾出门,来到这里,绑缚树上滢污。妾无奈,只得喊叫,天幸老爷们来救了性命。」说罢就拜。

杜伏威大怒,持刀正要砍这两个和尚,朱俭上前道:「爷爷且慢动手。一刀一个,他却死得便宜。将这两个落地狱的狗秃,我且教他慢慢受用些疼痛方好。」令胜金姐和妇人站远些。和尚见势头不好,哀求饶命。朱俭道:「你不要叫,老爷亲自伏侍你。」将两个剥了下服,扳转身来,仰面朝天,寻些干草及枯死的树柯,将和尚的坐褥儿割碎,取出棉花,夹草带枝,扎缚在和尚上。来福笑道:「原来这两个小秃驴怕冷,这般日色,还紧紧的护这一身棉絮,头上又戴个棉搭儿。」众人道:「体要取笑,且看朱大哥做作。」只见朱俭身边取一块火石,敲出火种,将硫黄淬着。那乱草树枝与棉花,且是枯燥易着,一步步烧到上来。两个和尚十分疼痛,喊叫连天,欲要挣扎,被绳索捆缚。众好汉又把棍棒两边拄定,动弹不得。原来人的皮肉是有油的,见火愈着,况有那些引火之物,直烧得皮焦肉烂,臭气熏蒸。两秃驴熬疼不过,连声哀告,只求早死。杜伏威拍手大笑道:「闻你这小和尚坐化,特地替你下火。」又烧了半个时辰,看看气绝,不能动了。朱俭教众人动手,刀斧齐下,砍为肉泥。可怜凶狠游僧,因色化为野兔!

杜伏威领了一行人,和那妇人同过岭来。走到午牌时分,远远见烟光透起,乃是一村人家,约有三四十家。那妇人指道:「前面正是我家了。」朱俭道:「你们且慢行,待我先去探看你家还是如何。」说罢,三两步跑到村口,只见闹丛丛围着数十人,在那里大惊小怪的叫嚷。立住听时,一个后生跌脚哭道:「天呀,不知怎地被那秃厮骗去了!」有的道:「和尚是色中饿鬼,见你浑家有些姿色,毕竟拐骗去了。」有的道:「朱兄,你常不在家,想是大嫂和那和尚有情,勾搭上了,通同走脱。」有的道:「朱大嫂是老实的人,决无此事!作速四下寻觅,或者还走不远哩。」三三两两,议论不定。朱俭分开众人问道:「你们为甚事,在此喧嚷?」内中一个答道:「客官,你自行路,莫管这闲事。」朱俭笑道:「便与我说说,我在下专一抱不平,与人出力,或者管得这事,也未可知,何必遮盖?」又一个道:「客官,一桩古怪之事,门不开,户不开,房中不见了红绣鞋。就是敞地朱兄,五更出门,往城里赎药。他的浑家,被一个打坐和尚骗去了。房中金银首饰,细软东西,盗得一空,故此烦恼,又不知上南落北,来踪去迹,那里去寻觅?」朱俭笑道:「原来如此。只要重出赏钱,朱兄浑家,在我身上包还他,不须惨切。」众人喧哄道:「这客官倒来取笑!你既应承,必要下落。」朱俭道:「拐骗之事,报信不实者,即为通同,岂可妄说?」将手向北指道:「那来的可是你浑家么?」朱庆和众人回头一看,远远见程氏来了。朱庆喜从天降,慌忙跑向前,扶了谭家到门首,问道:「怎么你被那秃驴骗将去了,又如何与客人们同回?」程氏将捉去奸滢,幸逢这伙客人救了性命,烧死和尚情由,哭诉一遍。朱庆忙向杜伏威、朱俭倒身下拜,便欲款留一行人酒饭。杜伏威把那金银包裹还了朱庆,辞道:「我等是要赶路程买货的,恐耽搁误了日子,不必酒饭。但有一事相托,乞莫推故。」指着胜金姐道:「这是我的族中姐姐,因丈夫在宜川县为客身故,今随我便道,同往奔丧。奈因娇怯多病,不能前进,意欲寄居尊府,留此丫环相伴。待我一到宜川,即在车儿来接,那时并酬谢礼。」朱庆道:「若不是官人恩赐,朱某怎能够人财两得!今令姐路途不便,舍下尽可安身。常羹菜饭,不嫌轻慢便好,怎讲这酬谢的话!」杜伏威甚喜,将带来细软财帛,交割与胜金姐收管,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要紧关旨的话,别了朱庆夫妻,即和来福等一行人,匆匆趱路去了。朱庆因款留不住,心下怏怏不已,满村人尽皆感激。程氏接引胜金姐到家内,洒扫一间静室,安顿二人,早晚殷勤相待,不必细说。

且说杜伏威和朱俭沿途笑说:「遇此一桩奇事,那和尚与这妇人无缘,撞着我等,打散了风流阵。」互相谈笑,不觉又走过了数十里路,天色已晚,分投饭店安歇。次日又同趱路,一连行了数日,看看将近宜川。杜伏威问:「此去尚有多少路程?」朱俭道:「前面已近黄河渡口。」杜伏威道:「我先渡过寨里去见缪公端,你领众人就在这里候那两路来的弟兄,取齐渡河进寨,不可有误!」朱俭道:「小人理会得,爷爷先去,众人一到,即来参谒。」朱俭与一行人,四散各寻觅饭店安身。

杜伏威单身行到黄河渡边,并无一舟来往,心下焦燥,只得脱了衣服,泳过河去。看官听说:伏威自小是泳水惯的,又有法术,所以这广阔黄河,不一时泳过对岸。到得山边,只见遍地屍骸,满场血肉,无一只船来接应,比前大是不同。杜伏威心内疑怪,且上了岸,穿衣望前面进行。至土墙边,栅门紧闭,寂无人声。杜伏威高声叫道:「栅内有人么?」叫声未绝,栅里一声梆子响,弩箭炮石乱射出来。杜伏威吃了一惊,忙叫:「不要放箭!我是杜爷,特来拜谒大王,快开栅门!」守栅喽-上前细看了,认得是杜伏威,即忙开门放入。杜伏威问道:「紧闭栅门,坡上尽堆屍骸,却是何故?」喽-道:「爷爷,说不得。缪大王身被重伤,卧床不起。爷爷来得正好,见了便知端的。」杜伏威忙赶进关,奔入寨中。合寨喽-,尽皆欢喜,急入帐中通报。缪公端令接入卧榻前相见。杜伏威随入房内,举目看时,有《北寄生草》为证。但见:

凄惨惨愁添绪,急煎煎火燎眉。浑身疲软精神淬,喘吁吁难统貔貅

队,气昏沉怎把官军退?咭冬冬怕听鼙鼓振边关,扑簌簌-不住英雄

泪!

缪公端卧於床上,声吟道:「贤弟,你缘何许多时方来?」杜伏威道:「从容细禀衷曲。大哥为何如此狼狈,端的因着甚来?」缪公端请杜伏威坐於床榻之上,嗟叹道:「自贤弟别后,不及数日,报湖上有一只官船经过。小喽-说是鹿阝州知州周陛,为官贪酷,百姓受其毒害,任满朝觐,满载而归。当下我闻报,即传令头目率领喽-,将周陛一家老幼尽皆杀了,取其金银归寨。船上有逃得性命的,飞报本州,转申延州府。叵耐那太守蒋励发军数千,驾舟围逼水寨。见阵数次,胜负未分。近日又添了一个勇将,是镇守高奴城军官俞福,前来助战,身躯雄伟,使开山钺斧,勇不可当。我与他厮杀,连输三阵,身中数箭,卧不能起。喽-被他杀伤了一半,寨子破在旦夕。幸得蒋太守身发重疾,暂收军马回去。算他不日必要复来,我正在此无计可施,喜贤弟到来,吾无忧矣!就请贤弟为山寨之主,督理军务。」杜伏威道:「大哥不须忧怖,且自调理贵体。那厮来时,小弟先试一阵,另有良计破之。」缪公端道:「贤弟作主,有何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