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骐、王(马来)、朱俭、皇甫实、常泰、缪一麟、黄松等一班老臣,俱已谢世。查讷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乃黄道吉日,请主公登位,以理万机。」张一奇允诺。查讷率群臣奉世子即位,改号咸兴元年,称为武庚王。众臣奉贺已毕,当晚办宴庆贺。次日,查讷发付王骧、曹汝丰二老将,带领精兵一千,卫送薛仁禹阝回信州即位。查讷、尉冲仲贤领精兵一千,卫送杜世廉回楚州即位,一齐起马。武庚王率群臣送至郊外相别。杜世廉、薛仁禹阝单马同行了一比次早分路,各投本国。查讷奉杜世廉即位,称为文德王,改号乐治元年。王骧奉薛仁禹阝即位,称为义静王,改号履泰元年。三国俱厚赏群臣,赦狱免税,礼贤敬土,躁演军兵,互相庆贺,百姓大悦。有诗为证:
世子称孤丕振家,先君游迹遍天涯。
三王鼎立安西蜀,自此昇平乐岁华。三国百姓感念天定王、西秦王、万寿王恩德,各於本郡盖造生祠,妆塑金身,延僧侍奉,春秋二祭,绵绵香火不绝。三王之后,闻王出家修道,亦皆在宫中修焚持斋,皆八十余而终。
再说杜伏威、薛举、张善相三人迄逞而行,不数日已到威凤山下,遇着姚真卿、褚一如二仙,授以内养密诀,长生妙术,游遍天下名山胜境,四海五湖,无所不到。又到独峰山五花洞,重逢张找与令狐氏。令狐氏又传张善相吐纳之法,数年之后,方引到蓬莱参见混一真人。后来俱证上仙,飞升而帝。至唐太宗贞观十三年,钦差薛仁禹阝为大元帅,领军马十万征讨高丽,对阵之际,面中药箭,昏迷坠马,众将救回寨内,其夜几次发昏,将欲垂绝。次早,忽有一全真,生得童颜鹤发,相貌奇伟;径入寨来,对将士道:「山人闻知主帅有难,特来救他性命。」将士听说,道:「待小将通报请见。」那全真道:「不须相见,但将此药送与主帅服之,其患即痊。若问我姓名,教他看药帖上字语,即知分晓。」将士接了药,再欲问时,全真化一道清风而去。将士惊骇,将药送与医官细说此事。医官看了药帖。计议道:「既然仙人赐药,必是还丹。」即将药调化灌入薛仁禹阝口中,下得咽喉,便觉苏醒,方知人事,数日后金疮全好。医官禀其事,薛仁禹阝惊异,教取药帖来看,上面写道:
昔居王宫,今作山人。为汝金疮,远离玉京。尽忠报国,毋忘帝
恩。西秦王示。薛仁禹阝看罢泪下,众官惊问其故。薛仁禹阝道:「那全真乃下官家尊也,向年从师学道,云游方外,三十余年,不得一面。今知下官有难,特来相救,已成仙道。全真即西秦王也。」众官庆贺。此一段乃是后事,表过不题。
再说杜世廉、薛仁禹阝、张一奇自即位之后,三国俱各承平,万民乐业。每每差人探听三王消息,不知去向。三小王只索焚香祝天,愿赐重逢。唐高祖武德七年,春三月,秦王世民遣军师李靖、大将尉冲敬德、薛万彻,带领马步军兵八万,征取蜀地。大军行至楚州界口,探马报入蜀中,杜世廉和查讷商议拒敌之策。查讷道:「目今唐天子已成一统,四海莫不归心,正是王师无敌。主公着与之抗,是逆天也。依老臣之见,不可使敌军入境,先遣能言之士,奉玉玺,书舆图、降表,以见主公知机明哲,唐天子必然重用,不失封侯之位。不然,非保全之策也。」杜世廉道:「父王临别时,再三嘱付降唐,今日事已至此,降之为上。但不知武康王、义静王所见若何?」查讷道:「万寿王、西秦王云游之际,也曾谆谆戒谕不可与唐王相持。主公速发檄文,通知二国。」正议间,近侍官奏:「义静王差官至此,有事陈奏。」杜世廉宣至殿上,拜舞毕,那官道:「臣护军都尉吕彝是也。主公见唐兵犯境,思难与对敌,王军师知天命有在,劝主公降后。未知殿下圣意若何,特遣臣拜求圣谕,共作良图。」杜世廉道:「孤正为此事运与查相国计议未定,王兄既欲降唐,甚为合理,亦须达知武康王方好。」查讷道:「唐军将入境,事不宜冲。主公一面速修表文,一面就烦吕都尉去见薛殿下,报知降唐之事,庶不耽误。」杜世廉就差吕彝去了。不数日,武康王、义静王车驾齐到青州,杜世廉迎接,设宴相聚。此时三国降表舆图,皆已齐备,选能言之士,前去纳款。尉冲仲贤道:「老臣闻知唐军先锋尉冲敬德,乃老臣之族侄也。老臣若去相见,事必谐矣。」杜世廉大喜,即差仲贤纳降,交与降表、舆图、金宝、玉帛。
尉冲仲贤领了物件上马而去,行了两日,方到李靖营前。守营军士拦阻,尉冲仲贤喝道:「吾乃西蜀大将军尉冲某,特来见先锋有话,快去通报!」军士慌忙报知,尉冲敬德令请进寨相见。尉冲仲贤下马入寨,相见毕,薛万彻问道:「将军远来,有何见谕?」尉冲仲贤道:「某乃西蜀文德王驾下骠骑将军尉冲仲贤也,领敝主与武康王、义靖王之命,言天兵下临,恐惊扰百姓,三王情愿归服。有劳将军等远涉,故差某责舆图、降表奉献唐主,金宝、玉帛犒赏三军,伏乞二位将军俯从,某不胜之幸。」尉冲敬德笑道:「贵主真知机之英杰,不动干戈,能顺天命,天子必加重用,小将力当保奏。今将军与某同姓,不知仙乡何处?」尉冲仲贤备道乡贯是朔州金吾村人氏,枝派家谱却与尉冲敬德原是叔侄之称。尉冲敬德大喜,重叙尊卑之礼,引入中军,来见元帅李靖,行礼而坐。尉冲敬德达仲贤来意,又说:「此位将军是小将族叔。今奉蜀主之命献上降书、舆图、金宝,以归大唐,伏乞元帅钧旨。」李靖大悦道:「久闻西蜀三杰之名,今知天命归降我朝,实为知机。下官回朝,必当力荐。」当下收了降书、金宝,设宴款待。尉冲仲贤道:「蒙元帅大德,感恩不浅。敝主有命,欲迎大元帅诸将军人成都一会,伏候台旨。」李靖道:「三王既已降唐,将军先回,下官率诸将明日即至成都矣。」尉冲仲贤酒罢,告辞而别。
次日,李靖、尉冲敬德、薛万彻俱冠带,不束戎妆,率领数十种将,来至楚州城。杜世廉、张一奇、薛仁禹阝、查讷等已先在城外迎接,进城同入大殿,一一行礼。杜世廉道:「某等偏僻小邦,幸蒙元帅诸将军大驾亲临,孤等不胜欣跃。今已降唐,惟虑皇上见疑,乞元帅周全,重生之德。」李靖道:「下官童稚之年,已闻杜、薛、张三王镇守西蜀,英名盖世,四海传扬。故我秦王殿下起兵以来,屡欲征讨,下官力止,不欲进兵。今唐军未及接境,而三将军即已纳款,足见知机明哲。下官班师回圣,力保三将军,不失王侯之位。」杜世廉等皆大喜相谢,大排筵席相款,以下种将军士,俱有犒赏。李靖留在楚州三日,不回营寨,昼夜讲谈兵法,两下甚是相得。至第四日,李靖等拜别回营。李靖道:「下官班师在半途住紮,相候将军等同赴京师,不可有误。」杜世廉等顿首领命。
不说李靖回师,且说杜世廉三弟兄收拾宝贝金珠,打点朝京面帝,分付众将宫谨守各处城池,待唐天子有旨到来,再作区处。一月以后,薛仁禹阝、张一奇俱至楚州会齐,带领查讷、尉冲仲贤等勇将百员,军士五千,取路到襄阳府,与李靖相会,一同赴京。不止一日,已到京师。李靖安顿杜世廉一行人在城外,自率尉冲敬德、薛万彻入朝,先到天策府见秦王世民,各道杜世廉等归服之意。秦王大喜,宣至侧殿相见。杜世廉等拜舞毕,秦王道:「三卿在蜀,名闻已久,今归於唐,平生大慰。孤德不如汉高,卿才可匹三杰,共享富贵,毋多疑也。」杜世廉顿首道:「臣等三人,父子相继,镇守西蜀七十余年。齐、周、隋三世屡经变更,未得真主,故权且自守。臣父与林禅师占天象,预知太原已出真主,天命归於殿下,故昔臣父出家分别之时,谆谆晓谕臣等早归大唐,以顺天命。久欲瞻拜天颜,奈无门路。今蒙元帅至蜀,得解甲相投,殿下天恩,宽宥前愆,臣等不胜惶悚。」秦王道:「卿父即杜伏威、薛举、张善相,林禅师即林太空否?」杜世廉道:「是也。」秦王道:「可惜孤无缘,不能一见高明之士。今既出家,卿可知其消息否?」杜世廉道:「臣父叔三人,飘然长往,云游访道,将及十年。臣等差人遍访,并无踪迹,每每挂心未知行藏若何。」秦王道:「卿父皆是才高德迈、功行两全之士,何愁学道不成!明日面圣,奏过父皇,建词封赠,以显其功。」杜世廉等叩首谢恩。
次日,秦王亲率四人和李靖等,早朝见驾。舞蹈已毕,秦王至高祖驾前,备细将杜世廉、张一奇、薛仁禹阝归服之事,和林太空得道坐化,杜伏威等善观天象,命子归唐,仙游情节,一一陈奏。高祖龙颜大忧,赐御宴,授杜世廉为济源侯龙虎将军,薛仁禹阝为遂平侯金吾将军,张一奇为汤阴侯骠骑将军,子孙世袭官爵,各赐锦袍玉带,采段金花。钦差工部官盖造三处府门私第。查讷职授昭勇将军,尉冲仲贤职授安远将军。以下将勇,各各陞官赏赉。西蜀各郡州县官员,俱照原职镇守本郡。杜世廉等上表谢恩。唐高祖又敕赐西蜀南平府缙云山下创造殿宇,装塑林澹然、杜伏威、薛举、张善相神像。林澹然敕赠为通玄护法仁明灵圣大禅师,杜伏威赠为正一静教诚德普化真人,薛举赠为正一五显仁德普利真人,张善相赠为正一咸宁淳德普济真人。数月之间,殿宇已成,敕赐匾额,唐高祖亲笔御书三字,名为「禅真宫」。自此远近烧香士女,络绎不绝,最是灵感。百姓祈禳作福者甚多,家家供奉,户户瞻依。至今改为重庆府,缙云山下殿宇旧迹基址犹存。有诗为证:
南平西北缙云山,三子成真逝不还。
万古千秋遗迹在,至今游客指颓垣。
后来查讷致仕,善终於家,其子查衡袭职。尉冲仲贤因随驾征讨突厥,亡於阵中,赠武平侯,子孙世袭其爵。杜世廉、薛仁禹阝,皆享富贵三十余年,寿至九旬而薨。只有张一奇於贞观十一年,奉旨征剿高丽,舟至鸭绿江。狂风骤起,大浪掀天,战舟将覆,被高丽王部下大将哈都罕儿所获。张一奇义不屈节,自刎而死。唐太宗怜其忠,立祠享祭,赠为郑国公,其子张镛袭授国公之职,后世子孙俱登科甲,直至皇明,依然一大族也。后贤观此,作一词以志感,词名《满江红》。词云:
碌碌浮生,囗虚度、一番岁月。祗只为,是非荣辱,令人周折。舌剑
唇枪徒自毙,纷纷蚁阵谁优劣?到头来、未免梦黄粱,空悲切。谁打
破,风流袕?谁打散,愁眉结?终有个兴罢、酒阑人歇。明哲知机须及早,
等闲两鬓堆霜雪。君不见、三侠弃职访蓬莱,登金阙。
前言
《禅真逸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奇侠禅真逸史》,八卷四十回。明末方汝浩编着。据该书刊行人夏履先书前所撰《凡例》,知道早在元代就存有一个「意晦词古,不入里耳」的内府旧本,今本乃是在原作基础上,「刊落陈诠,独标新异」,并使之「描写精工,形容婉切」,面铺演成四十回的规模。所以,它是明代旧小说加工风气下的一个改编增补本。旧本作者已不能详考,改编者方汝浩亦鲜为人知,现仅知道,他号清溪道人,也称清心道人,还写过一部以酒色财气为神魔的《扫魅敦轮东度记》。其乡贯说法不一。孙楷第先生据日本日光晃山慈眼堂藏明本「囗水方汝浩清溪道人」题识,谓为洛阳人。戴不凡疑「囗水」系「囗水」之误,且交友中有「古吴」爽阁主人,评阅人有「西湖渔叟」,疑其为浙江人。谭正璧以洛阳为其原籍,杭州为居所,也成一说。
这部小说的情节十分曲折,它描述的是:南北朝时期,东魏将军林时茂禀性忠直,因事与丞相高欢之子高澄结仇,他深恐高澄日后报复,就削发为僧,改名澹然,逃奔梁国。路上为民除害,以武艺高强、材德兼备,被荐为建康宝刹妙相寺副住持。正住持锺守净贪鄙好色,不守清规,澹然好言相劝,反结怨怀恨,并以谗言说动武帝,欲加迫害。澹然得报,连夜潜出,历尽艰辛,死里逃生,重返东魏。在张家庄,澹然因除妖得到仙人所授三卷天书,从此定居研习,修真授徒,拯世济民。这是前二十回以林澹然为中心人物的一条情节主线。后二十回,人物与情节都有变化,林澹然已退居幕后,他的三个门徒杜伏威、薛举、张善相走到台前,情节转而叙述他们的家世以及成长、结义的过程,以浓笔重墨描述北齐时代,四海滔滔,他们竟联络各路英雄,高举义旗,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攻城夺府,於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久受段韶招降,列士封王,镇守西蜀。至隋末,复归降李世民。唐初,澹然圆寂,杜、薛、张经仙人点化,大梦顿觉,遂弃位学道,云游方外。唐高祖各敕赠灵圣大禅师及普化真人、普利真人、普济真人封号,一释三真,均成正果。故事翻腾变化,条分缕析,至最后方豁然开朗,点明题意。
全书的整体构架是一个佛教故事,它先写澹然的德行,意在强调佛家的精神修链,其后专叙杜伏威诸人之事,也是借以展示澹然的事业和高风。「迹种种异,道种种同」,故最后指迷说教,皈於佛道。这样张扬佛教,是与南北朝时代南梁、北魏佛教的广泛传播和大力发展相适应的。南北朝时期又是儒、释、道三教大论辩的年代,经过激烈的论争,结果是互相汲取,在某些方面融合起来。所以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或为释氏高人,或为释氏门徒,他们都得到仙家的传示,崇尚神仙符-,并学了道家观星望气、补阳炼阴、驱神役鬼一套法术,俨然是一批道者。不宁唯是,在这些释道高人的内心深处,又满是纲常名教的思想,诛奸锄妖、辅佐明主、留名青史的雄心,不得意时,也是高山流水、长啸狂歌的志趣,全是儒家者流的行藏。可见,释而道,道而儒,三教合流,三教互补,正是这部小说总体思想的主要特征。这一特征,反映了我国古代儒释道三大思想体系演变的真实面貌。我国古代小说中,没有哪一部作品如此鲜明地打上这种宗教思想密切交融的印记,这就为它在思想文化史和小说史上取得了一席之地。
这部小说积极的思想意义在於:它通过对梁、魏社会现实的描写,表现了庸君媚臣礼佛参禅,造成了奸佞得势,英雄斥逐,朝政废弛,烟尘四起的恶果。以侯景之乱为结局,作品写出了国家沦亡、生民涂炭的不幸,对梁武帝一心追求极乐世界,最终幽居宫禁、饿死台城的下场作了辛辣的讽刺,并在一定程度上总结了「干戈四境尚谈经,国破家亡佛不灵」的历史教训。小说以锺守净为反面典型,揭露了上层僧侣贪财好色、伤风败俗的丑行,暴露了他们口诵弥陀、心藏荆枣的阴险嘴脸,使人们看到被梁武帝定为国教的佛教教会势力的黑暗面。作品还通过对萧梁、东魏、北齐诸国社会矛盾的描写,使人们看到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害民的官府。盘剥百姓的豪绅。举朝上下有牛进、周干、桑皮筋、吴恢、蒋太守、汤思忠、甄雍一类贪官污吏为非作歹、残害无辜,才促发了薛志义、缪一麟、杜伏威等英雄揭竿而起。作者多处赞扬了他们的绿林高义,肯定了这些起义英雄剪戮豪强、济困怜贫、替天行道的合理性与正义性,因而继承了古典小说民主性思想的光彩。
历史在这里只是现实的镜子。作者的用意不是驻足过去,而是指向现实。我们很容易发现,小说的内容是相当明代化的。例如,梁武帝拿问犯人,使唤的竟是明代的特务机关锦衣卫;处人的极刑是跟明代酷刑相一致的剥皮揎草;唱的丽词艳曲,大多是明代特有的民歌俗曲。这种历史失真现象,也表现出《禅真逸史》与明代现实生活的密切联系。所以作品揭露的上述矛盾,正是明代中后期昏君庸主崇释好道,宠用奸佞,朝政腐败,以至外族入侵、危机四起的现实矛盾的反映。《凡例》所谓「欲期警世」者在此,徐良辅序所谓「其间挽回主张,寓有微意」者亦在此。从这种现实性出发,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明代政治的、宗教的、民俗的、艺术的诸种生活的情状。其间「圣主贤臣、庸君媚子,义夫节妇、恶棍滢娼,清廉(女幸)直、贪鄙奸邪,盖世英雄、么么小丑,真机将略、诈力阴谋,释道儒风、幽期密约,以至世运转移,人情翻覆,天文地理之征符,牛鬼蛇神之变幻,靡不毕具」。这种驳杂斑斓的色调,有助於我们对明代的社会实际生活有更具体、广泛的认识。
应该指出,《禅真逸史》也充塞着不少思想糟粕。它有儒家的忠君思想,纲常名教的教条,顺天知命的天命论观点,也有释、道两家根深蒂固的虚无主义、无为主义,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等等教义,和发源於宗教迷信的神仙法术,真是处处可见,无孔不入,使小说笼罩了一层宗教性的迷雾。不仅如此,作者从儒家的天命观和纲常轮理观念出发,在主要人物身上,鼓吹急流勇退、顺天安命的妥协精神;从道、释二家清心寡欲、委弃红尘的教义出发,安排了修真慕道、飞升霞举的归宿。这样,作品所描述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就被弓;上一条投降的道路,并以失败而告终。作者对投降主义的沤歌与提倡,集中暴露了作者政治思想的阶级属性。总之,由於《禅真逸史》在思想上把儒、释、道主教合为一体,这就必然给作品带来它们固有的消极思想。
《禅真逸史》出现於明代末期,这时,《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都已相继问世,传统的历史小说、英雄传奇、神魔小说和人情小说的艺术成就,都得到高度的发展。在一个个艺术高峰面前,作者既缺乏才力,又缺乏胆识,不能另辟蹊径,而是力图把传统小说的不同内容和艺术手法融合在一起,兼收并取,渗透综合。所以,从作品反映的南北朝历史背景,从这一百余年发生的历史、社会事件和一系列真实的历史人物来看,自始至终都有浓厚的历史气氛,叙事方式也接近於讲史。它对《三国演义》的一些模仿,也留下了历史小说的印记。与此同时,它又受到《水浒传》的强烈影响,不仅书中那些锄奸去恶、替天行道的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都好似梁山上的好汉;就是其中的情节语言,也经常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表现出着意师承《水浒》的痕迹。此外,它还注目於市井小民,帮闲蔑片,加强社会风俗画的色彩,大有《金瓶梅》的笔法;旁门左道、神仙幻术的穿插,又是《封神演义》、《西游记》一类神魔小说的手段。可见作者虽有博采众长之功,却无艺术独创之力。这样一部综合体的小说,就成为我国话本小说不同源流汇集后的产物。虽然如此,这部小说仍有不可抹煞的优点,如气格宏大,情节动人,针线密缝,血脉流贯,人物性格鲜明,语言畅达传神,这些都非三流小说所能望其项背。
作品中所写的人物,如东魏的高欢、高澄、侯景、丁和,梁的萧正德、谢举、傅岐、朱异、张绾,齐的和士开、穆提婆、段韶、韩长鸾、张雕,都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他们的行事与性格也大致有凭有据,不曾随意杜撰。这有利於创作一个历史感的氛围,表现出历史小说的特质。但作者一进入主要人物的创作,便换了一副笔墨。书中前半部所着力刻画的林澹然、锺守净,便是虚构的角色。六朝僧传中既没有澹然这样的高僧,史中也无武帝临幸的妙相宝寺。作者以灵动的文字,描摹结撰,而神态毕肖,颇见工力。后半部写的杜、薛、张三人,则在半虚半实之间。说它实,是因为他们确实起过兵,打过仗,拥兵称王,威震一时,曾使朝廷大伤脑筋。但是,他们是隋末分别在江淮、陇右、许州兴起的几支武装力量,彼此从未联合,根本不是「三结义」式大聚义。他们的身分相距很远,杜伏威贫困出身,张善相做过下层小吏,薛举一开始就是地方豪右,缺乏结义合作的基础。他们起事的时候,北齐早已灭亡,段韶已经去世,对他们进行军事镇压的主要是隋炀帝和李世民,小说写他们同受齐主、段韶招抚完全不实。况且,北齐时代,疆域窄小,西部边界不过山西、河南,西秦、巴蜀属北周地盘,齐主何能封西川的楚州、沪州、信州作三大王的封地?他们的结局都很惨,杜伏威在武德七年暴卒,大约是被毒死的。张善相归降以后,守伊州,为王世充所困。张数次求援,唐高祖故不发兵,以至城陷被杀。薛举於武德元年病死军中,可称善终,但其於投降世民后,被腰斩於长安,全家不得免。他们的下场,一点也不像小说所写的那么美妙。这种种矛盾,表现出小说与历史的显着区别。
《禅真逸史》存世版本不少。现知主要有日本日光晃山慈眼堂所藏古杭爽阁主人刻本,马廉旧藏自下翼圣斋本,二本各有插图二十叶。还有无图而增唐太史令傅奕序本。这三种大致为明刻本。清初和清代中叶,有爽阁藏版复刻本和翼圣斋本复刻本,还有文新堂本、据本衙藏板梓行的中小型本、明新堂本。清末有改题《妙相寺全传》和《大梁野史》的石印本,近世有张静庐点校本。我们这次整理则以清初「本衙爽阁主人」复刻本为底本,参照干隆复刻精批本、本衙梓行的中型本和张氏点校本,择善而从。书中除图像、圈点、集评及个别文字作了删节,史实失误处作了更正外,不作改动,力求保持原貌。失检之处自不能免,尚望读者指正。
江巨荣李平
禅真逸史凡例
一、是书虽逸史,而大异小说稗编,事有据,言有轮,主持风教,范围人心。两朝隆替兴亡,昭如指掌;而一代舆图土宇,灿若列眉。乃史氏之董狐,允词家之班马。
一、书称通俗演义,非故谐谑以伤雅道。理奥则难解,辞葩则不真。欲期警世,奚取艰深?旧本意晦词古,不入里耳。兹演为四十回,回分八卷,卷胪八卦,刊落陈诠,独标新异。
一、史中圣主贤臣、庸君媚子,义夫节妇、恶棍滢娼,清廉(女幸)直、贪鄙奸邪,盖世英雄、么么小丑,真机将略、诈力阴谋,释道儒风、幽期密约,以至世运转移,人情翻覆,天文地理之征符,牛鬼蛇神之变幻,靡不毕具。而描写精工,形容婉切,处处成伏劝惩,在在都离因果,实堪砭世,非止解颐。
一、史中吟咏讴歌、笑谈科浑,颇颇嘲尽人情,摹穷世态。虽千头百绪,出色争奇,而针线密缝,血脉流贯,首尾呼吸,联络尖巧,无窍毫遗漏。淘为先朝名笔,非晚世效颦可到。缕析条分,总成就澹然、三子禅真一事。
一、图像似作儿态,然史中炎凉好丑,辞绘之;辞所不到,图绘之。昔人云诗中有画,余亦云画中有诗。俾观者展卷,而人情物理、城市山林、胜败穷通、皇畿野店,无不一览而尽。其间仿景必真,传神必肖,可称写照妙手,奚徒铅椠为工。
一、此书旧本出自内府,多方重购始得。今编订,当与《水浒传》、《三国演义》并垂不朽。《西游》、《金瓶梅》等方之劣矣。故其剞劂也,取梨极精,染纸极洁,镌刻必抡高手,雠勘必悉虎鱼。诚海内之奇观,国门之赤帜也。具眼当自识之,毋为鸥鸣垄断者所瞀。
一、爽阁主人素嗜奇,稍涉牙后辄弃去。清溪道人以此见示,读之如啖哀梨,自不能释,遂相与编次评订付梓。嗣有古文华札、丽曲新声,脍炙人口者若干卷,未行於世,并欲灾木以公同好,先以此试一脔云。
一、史中圈点,岂曰饰观,特为阐奥。其关目照应、血脉联络、过接印证、典核要害之处,则用囗。或清新俊逸、秀雅透露、菁华奇幻、摹写有趣之处,则用○。或明醒警拔、恰适条妥、有致动人处,则用。至於品题揭旁通之妙,批评总月旦之精,乃理窟怞灵,非寻常剿袭。
古杭爽阁主人履先甫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