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多心妇属垣着耳淡嘴汉圈眼游营
南园红瘦绿肥时,风乍暖,晚霞垂。鱼鲜蟹热酒初酾,招剧饮,把
尊移。传杯直到醉如泥,相浪谑,怕谁知?不料美人窗外听,来梦
里,画双眉——
右调《醉红妆》
再说薛家小冬哥看定了日子,要娶狄家巧姐过门。狄员外紧着制办妆奁散碎物件。巧姐自己也会动手,调羹又极是体贴,老狄婆子不过是使口而已,倒也不甚躁心。其余衣服首饰之类,听了调羹的条陈,俱托了舅舅相栋宇家打造裁制。相栋宇的夫人又都是大有意思的人,免了狄员外许多的照管。
一日,相栋宇使了儿子相於廷来与他姑娘商量事体。又因薛素姐合了两场大气,每日吵闹不止,狄婆子不由得别着暗恼,手脚一日重如一日。相於廷因此也要来看望姑娘。来到,见了狄员外夫妇,说完了正经的话,相於廷要别了回去。狄员外道:「你且别去。你哥我指使做甚么去了,也待回来的时节。今日咱家烧新烧酒哩,我今又买了几个螃蟹,又买了两个新到的活洛鱼,咱再叫他拍椿芽,畦里寻蒜苔去,再着人去请了你爹来,咱爷儿四个在葡萄架底下尝酒。再把你姑娘也抬了他去,叫他听着咱说话,看着咱可吃酒。」相於廷说:「俺爹还等着我回话哩。我到家再来罢。」老狄婆子道:「你姑夫留你,住下罢。你爹待不来哩么?」相於廷便就住下。狄希陈也回来了。狄员外叫他到园内葡萄架下看着叫人收拾;又叫调羹做鱼炒蟹,理料晌饭;又着人去请相栋宇。
将次近午,调羹的鱼也做完,螃蟹都剁成了块,使油酱豆粉拿了等吃时现炒;又剁下馅子等着烙盒子饼,煮了绿豆撩水饭。诸事完备,小菜果碟都已摆在石桌上面,只单等相栋宇不来,一连请了好几遍。狄周回说:「大舅家里陪着学里门子吃酒哩,打发门子去了才来。」相於廷说:「门子下来是有甚事?待我回家看看去。」狄员外道:「不消去,情管是往那里做甚么,顺路访访你,好扰你的酒饭。要有甚要紧的事,愁你爹不来叫你?」
直待了晌午大转,相栋宇吃的脸红馥馥的从外来了,见了老狄婆子,说了话,才到后边园内合狄员外、狄希陈相见了。相於廷问说:「门子来做甚么?」相栋宇道:「门子来说,廪缺出来了,叫你明日到学哩。」相於廷道:「这一定是沈太宇的缺;但这缺该算着是薛大哥补,还到不的我跟前哩。」相栋宇道:「门子说,不是沈太宇的缺;沈太宇的缺已是薛大哥补了,文书也待中下来。这又另是个飞缺,他说是谁的来,我就想不起来了。是荆甚么的缺。」相於廷道:「阿!是了!是荆在高阝保举了。」问说:「沈太宇怎么出了缺?」相栋宇道:「沈太宇贡了。」狄员外道:「他多昝贡了?我通不晓的,失了他的礼。昨日陈哥进了学,他出了人情,还自家又另贺。这失节了是什么道理?小陈哥想着些儿,别要再忘了。」
说着,一边斟酒上菜。头一道端上活洛鱼来。狄婆子坐在旁边一把学士椅上,另放着一张半桌,也上了一块鱼尝新。都说是几年的新活洛,通不似往年的肉松,甜淡好吃,新到的就苦咸,肉就实拍拍的,通不象似新鱼。狄婆子道:「我村,我吃不惯这海鱼,我只说咱这湖里的鲜鱼中吃。」狄员外道:「人是这们羊性:他那里看着咱这里的湖鱼,也是一般希罕。」
第二道端上炒螃蟹来。相栋宇说:「咱每日吃那炉的螃蟹,乍吃这炒的,怪中吃。我叫家里也这们炒,只是不好。」狄员外道:「这炒螃蟹只是他京里人炒的得法,咱这里人说他京里还把螃蟹外头的那壳儿都剥去了,全全的一个囫囵螃蟹肉,连小腿儿都有,做汤吃,一碗两个。」相栋宇道:「这可是怎么剥?他刘姐也会不?」狄员外道:「怕不也会哩。叫人往厨房里看还有蟹没;要有,叫他做两个来。」丫头子说道:「没有蟹了。他刚才说炒还不够哩。」狄员外说:「想着买了蟹,可叫他做给你舅看。」
接连着都吃了饭,狄婆子先着人抬到前边房里去了。又吃了一会子酒,相栋宇辞了回去,狄员外也在前边住下了。狄希陈说:「大舅合爹都去了,咱可没拘束的顽会子。」狄希陈说:「咋日打涿州过来,叫我背着爹买了一大些炮仗,放了一年下没放了,还剩下有好几个哩,咱拿来放了罢。」相於廷说:「极好!你取了来咱放。」狄希陈取出那炮仗来,有一札长,小鸡蛋子粗,扎着头子,放的就似铳那一般怪响。狄希陈说:「咱把这炮仗绑在狗头上,拿着他点上,可放了他去,响了,可不知怎么样着?」相於廷道:「咱试试。咱可拣一个可恶的狗来叫他试,要是好狗,万一震杀了可惜的。」狄希陈说:「有理。咱叫了那灰色母狗来,极可恶他,只看见我就咬。」相於廷道:「这咬主人家的狗极该叫试,就是震杀了也不亏他。没的雷不该劈他么?」随叫觅汉哄了那灰色狗来,先拿了一根带子把他嘴来捆住,然后拣了一个大炮仗,缚在那狗头上,用火点上信子,猛可里将狗放了开去,跑不上几步,砰的一声,把个狗震的四脚拉叉,倒在地下。二人拍手大笑,替他解了嘴上的带子。那狗死过去了半日,蹬歪蹬歪的渐渐的还性过来,趴起一拐一跌的走了。
相於廷道:「我夜来拿了个老鸹,捆着翅子哩,咱拿了来,头上也绑个炮仗,点上撒了他去,看震得怎么样的。」狄希陈喜道:「极妙!在那里放着哩?叫觅汉取去。」相於廷嘱付那差去的觅汉道:「你到家寻着小随童问他要。」觅汉去不一会,从外边拿着一个扭黑傻大的铁嘴老鸹往后来。狄希陈道:「好大东西!你怎么拿住了?」相於廷道:「他可恶多着哩!在那树上清早后晌的对着我那书房窗户乔声怪气的叫唤。叫小随童撵的去了,待不的一屁,脂拉子又来了。叫我弄了个番弓下上,快多着哩,当时就拿住了。」觅汉使两只手掐着他的身上,狄希陈拿着头,相於廷绑炮仗,用火点上药线,把手往上一撒,老鸹飞在半空,就如霹雳一声,震的那老鸹从空坠地,看那脑袋,震的两半个,脑子也都空了。那老鸹大不如那灰色狗有些耐性。
相於廷说:「谁知这炮仗这们利害!我想嫂子这们不贤惠,搅家不良的,咱拿个炮仗,绑在他头上,点了药线,与他一下子,看他还敢不敢!」狄希陈道:「你说不该么?只是咱不敢轻意惹他。狗合老鸹不会回椎,只怕他会回椎哩。倒是他婶子仔本,咱把他绑上个炮仗震他下子试试,看怎么着。」相於廷道:「为甚么?他又不气婆婆,又不打汉子,又温柔,又标致,我割舍不的震他。」狄希陈道:「你割舍不的,敢任懈也割舍不的。」相於廷道:「你割舍不的震俺嫂子,我也割舍不得气俺姑娘,打俺表兄哩。」
狄希陈道:「他嫂子倒也是个没毒的,不大计恨人。我要有甚么惹着他,我到了黑夜陪陪礼,他就罢了。他就只是翻脸的快,脑后帐又倒沫起来。」相於廷说:「这怎么是脑后帐?这叫是『怞了变了脸』。我教你一个妙法,你就完了事,你也别拿出来,只是放着。他浑深且不变脸哩。」狄希陈道:「不由的睡着了,就要吊出来。」相於廷道:「你搂着脖子,鳔的腿紧紧的,再也吊不出。不止於他不变脸,你还可乘机变脸哩。还有个风流报复的妙法,只怕你没这们的本事,可惜了瞎头子传己你。」狄希陈说:「我有本事哩。你传己我罢。」相於廷道:「他倒沫寻趁你,你白日里躲着些儿,别大往屋里去,象那死蛇似的缠腿。你要在家,他着丫头叫你,你不敢不来。你只别要在家,往那头寻我去不的么?后晌来家,到姑娘屋里挨摸会子,拇量着中睡觉的时节才进屋里去,看那风犯儿的紧慢。要不大紧,他没大发恶,流水的脱了衣裳,进到被窝子里头去;要是他发恶的紧了,这就等不的上床,按在床沿上,流水抗起腿来,挺硬的攮进去,且堵住了他的嗓子,叫他且骂不的,再流水的从根拔稍一二十扯,且叫他软了手打不的。他只口合手先动不的了,你可投信给他一顿。你一边干着,一边替他脱了衣裳,剥掉了裤,解了膝裤子,换上睡鞋,他还下的来哩?要再治的他丢两遭,叫他软瘫热化,象死狗似的。你这一宿没的还怕他哩?岂不睡一夜平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