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2)

醒世姻缘传 西周生 4210 字 1个月前

第七十八回陆好善害怕赔钱宁承古诈财捱打

愿与好人相遇,诸般有趣。一时间急难之中,倚作善神救护。

倒运伴随恶妪,强留下处。宾士看景又赔钱,钱有数,愁无数——

右调《一落索》

却说素姐得人解救,扶进卧房,次日害胸膈胀闷,脖项生疼,不曾起来梳洗,也不曾吃饭,足足睡了一日。相主事娘子时时进去看他。相大妗子也进房看望,说道:「你原是风流活动的人,把你关闭在衙舍里面,怎怪你害闷着急。外甥回家,只怕有事羁绊,又且不能就回。我与你小叔子商议,不然且送你回家,你可散心消闷。万一屈处出你病来,好意翻成恶意,也叫外甥后来抱怨。」素姐道:「若大妗子肯果真送我回家,真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就在枕上把头覆将转来,在枕上一连点了几点,说道:「我这里就与妗子磕头相谢,妗子千万不可食言。」

相大妗子果然再三撺掇,与素姐扎括衣裳,收拾行李,雇了四名夫,买了两人小轿,做了油布重围,拨了一个家人倪奇同着再冬护送,择日起身。送行致赆,这些套数不必细说。素姐辞别出门,相主事又差了一名长班陆好善送到芦沟桥上回话。

素姐刚出得门,自己在轿中说道:「每日把我关闭在衙,叫我通是个『瘸和尚说法,能说不能行。』如今既是放我出门,由得我自己主张,由不得别人阻挠。我要寻一个主人家暂住两日,务要到皇姑寺一游。你如今且抬我到洪井衚衕调羹那里一看,再到下处。」倪奇合陆好善道:「老爷临行不曾分付叫狄奶奶又另寻下处,只说叫小的们一直伺候狄奶奶到家,还说叫陆长班跟送到芦沟桥上,伺候得起过身,当日回话。不敢叫狄奶奶住下。且皇姑寺是宫里太后娘娘的香火院,不着皇亲国戚大老爷家的宅眷,寻常人是轻易进不去的。就是大老爷家奶奶,也还有个节令,除了正月元旦,十五元宵,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圣诞,三月三王母蟠桃会,四月八浴佛,十八碧霞元君生日,七月十五中元,十月十五下元,十一月冬至,腊八日施粥:这几日才是放人烧香的日子。不是这节令,就是大老爷宅眷,有甚么还愿挂袍、许幡进灯的善事,问司礼监讨了小票,行给把门的太监,才放进去哩。十来岁的小厮,通也不许跟到里面,好不严紧。这又不是节令,狄奶奶,且不看罢。」

素姐在轿子里发躁,说道:「我主意已定,你就是我的娘老子,你也拗不过我!你倒不如顺着道儿撺掇,叫我看玩一回,咱死心塌地的走路。陆长班知不道我的性子,倪奇你是知道的。您必欲阻拦,我只是交命给你!俺家也还有两个不长进的秀才兄弟,问你们讨起命了!」倪奇与陆长班面面相看。陆好善道:「这只在管家主张,我是不敢主的。」倪奇说:「狄奶奶必欲住下,且不就得,我只得回家且禀过再处。」素姐说:「你只敢去!你要往家一步儿,我拔下钗子来,照着嗓根头子扎杀在轿里,说是你两个欺心。」倪奇道:「狄奶奶,你忒也琐碎!待我回去禀个明白,任凭狄奶奶往那里去,俺跟着,使了小的们盘缠么?」素姐说:「这算琐碎么?你惹起我的性子来,我还琐碎哩!」陆好善说倪奇道:「罢呀!看的见,狄奶奶也是不依说的,依着狄奶奶罢。这城里也没有方便下人的去处,倪管家,你跟着狄奶奶往洪井衚衕去,我先到俺家收拾收拾,请狄奶奶到我那里屈处三日罢,好叫俺老奶奶子陪着走动。」倪奇道:「狄奶奶,这们着罢?」素姐道:「你们只肯叫我住下,可凭你抬我那里去。」倪奇道:「洪井衚衕谁家去?我可不认的。」再冬道:「我知道,你跟着我走。」转湾抹角,走到前日那个调羹住的所在,只见双门紧闭,上加铁锁,紧贴锦衣卫封条,无处可问,败兴而回。

原来相大舅料得素姐毕竟还有这一撞,恐怕露出马脚,预先透信与他,叫他都暂回骆有莪家且避,所以无人在家。折回轿来,竟往陆长班家去。陆好善住在草帽衚衕,也是自己买的房子。只见:

临街过道,三间向北厅房;里面中门,一座朝南住室。厨屋与茅厕

相对,厢方同佛阁为邻。布帘画丹凤鸣阳,粉壁挂八仙过海。前行五十

多岁的魔母,应是好善的尊堂;后跟三十年纪的妖娆,莫非长班的令阃。

盐木樨,点过绍兴茶;折瓜钱,忙买蓟州酒。狄奶奶倒也家怀,不嫌亵

渎;陆夫人兼之和气,甚喜光临。

素姐到了陆好善的门首,陆好善的母亲媳妇,欢天喜地,让到后边,把再冬、倪奇让过客位,杀鸡秤肉,做饭买酒,极其款待,不必细说。

素姐说起要往皇姑寺去,正苦不是节令,无门可入。恰好陆好善门旁住着一个铜匠,姓支名一骥,一片声叫起屈来,与人相打。陆好善只道是抬素姐的轿夫彼此嚷闹,出门看去,却原来是定府虞候伊世行采着支一骥打。这伊世行从小与陆好善是同窗兄弟,一向相知。陆好善扯住伊世行的手道:「伊老哥,为甚么生气?别要动手,看小弟分上罢。一定是失误了甚么生活呀?」伊世行也就放了支一骥,与陆好善相唤,随告诉道:「老太太的大轿上四个铜环,放在大厅里,不知甚么不值钱贼狗攮的倒偷了三个去。与了他六钱银子,又与了他三分酒钱,叫他配上三个轿环,足足的整三个月了,每日诓着我跑。哥,你说咱府里到这草帽衚衕,来回就是十四五里地,那昝还是十来日一遭,五六日一遭,这几日叫我一日一遭,光驴钱使了多少?昨日发神赌咒的许着今日有,哄的我来,越发躲的家去不出来了。这恼不杀人么!」

陆好善说:「支一骥,你真是可恶!不成人的狗攮的!收了银子三个多月,不给人家配出来,诓着人老远的来回跑,不打你打狗么!打下子还敢叫冤屈哩!伊老哥,看小弟分上,限他三日叫他配出来,再要扯谎,伊老哥,你打了他不算,我捻了他不给他房住。专常惹的人打骂,咱房东也不成体面。」伊世行道:「要是冲的三日,小弟也不着极。后日早辰,太太合恭顺吴太太待往皇姑寺挂幡去哩,没有轿坐,发放了小弟一顿好的。我为甚么才扇了他两巴掌来?我说太太且坐坐别的轿罢,太太又嫌别的轿坐不惯哩。新做的绢轿围,单等着钉环哩,你就一本一利倒银子还我,我也是不依的。你只连夜赶出来便罢,不然,我带到你兵马司去!」支一骥道:「我合你有仇么?家里放着现成的铜,我打给你,误不了你,明日晌午钉,后日叫太太坐就是了。」伊世行说:「你就快打,我这里守着你,我也且不家去。」

陆好善道:「伊老哥往小弟家里坐去,叫他生炉子化铜。」伊世行说:「不好,我要转转儿,他溜的没了影子,这才是『脖子里割瘿袋』,杀人的勾当哩。」陆好善道:「这也要防备他。」随进家去,取出茶来,在铜铺里与伊世行吃了,又说:「哥别往那去,小弟叫家里备着素饭哩。」伊世行再三辞谢。

说话中间,陆好善把伊世行拉到铺子外头,悄悄的问道:「太太真个后日往皇姑寺去呀?」伊世行道:「可不是真怎么!是合吴太太许的幡,也是日夜催赶的完了,后日准要去哩。已差人合寺里说去了。哥有甚么分付?」陆好善道:「有事仗赖,哥来的极好,天使其便。相爷的姑表嫂子从山东来,只待往皇姑寺看看。相爷不叫他去,他恼的上了一吊,如今打发他往家去,他撒极不走,只待去走走才罢。如今见在小弟家里住着哩,哥看怎么样的带挈他进去看看,完了这件事也罢。」

伊世行想了一想,说:「这事不难,禀声太太,带他去看看就是了。」陆好善道:「他衣服又不甚齐整,又没女人们跟随,又不知怎么没有鼻子,头怪脑的,见了太太,叫太太重了不是,轻了不是的,不好相处。」伊世行道:「要不叫他混了进去,叫他不要言语。太太见了,只说他是吴府的人;吴太太见他,只说俺府里的人。谁待查考点名哩?众人磕头,可叫他也混在里头爬下磕个头溜在一边子去。万一查问,我在旁招架着。」陆好善道:「这就极好;我就谢哥的玉成!不知明日二位太太甚么时侯起身?」伊世行道:「要去,明日早些往府门口卖饼折的铺子里等着,等太太轿出来,您可跟着走。脱不了吴太太是到俺府里取齐哩。」

二人商议已定。陆好善到家,对素姐道:「狄奶奶不晓得这皇姑寺的法度,差不多的人进不去。如今寻了个方法,可是叫狄奶奶屈尊些哩。」素姐道:「你只有方法叫我进去,任凭叫我做甚么,我都依着。」陆好善道:「刚才外边叫冤屈的是咱住房子的铜匠,误了定府轿环,叫伊世行打了两下子。定府徐太太合恭顺侯吴太太后日往皇姑寺挂幡,狄奶奶不嫌亵渎,混在管家娘子队里进去看看罢。却要小心才好,弄出来,不当顽的!」陆好善的娘合媳妇子道:「狄奶奶乍大了,小不下去,必定弄出来。俺娘儿两个没奈何,陪他走一遭去。」陆好善依允。

次早起来梳妆吃饭,素姐换了北京髻,借了陆好善娘子的蒲绿素纱衫子,雇了三匹马,包了一日的钱,骑到徐国公门首卖饼折的铺内。伊世行已着了人在那里照管。等了不多一会,吴太太已到。又等了一会,只见徐太太合吴太太两顶福建骨花大轿,重福绢金边轿围,敞着轿帘。二位太太俱穿着天蓝实地纱通袖宫袍,雪白的雕花玉带;前边开着棕棍。后边抗着大红柄金掌扇;跟着丫头家人媳妇并虞候管家小厮拐子头,共有七八十个,都骑马跟随。陆好善同倪奇、小再冬直等两府随从过尽,方才扶素姐合陆家婆媳上了马,搀入伙内,跟了同行。转街过巷,相去皇姑寺不远,望见:

朱红一派雕墙,回绕青松掩映,翠绿千层华屋,周遭紫气氤氲。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