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有开灯,但是窗帘打开着,外面的雪停了,月色下银色的光映进了屋子里,一片皎白。黑夜是如此的寂静,连雪花掉落的声音都没有。
碧云走到了他的身后,深吸口气,缠着纱布的手抚上了他挺拔的腰背,「我知道你是为了扞卫我们的爱情,遵守对我的誓言才这么做的,只是,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式么?」她起抬头凝视着面前英俊的男人,「我不希望因为要成全我们的爱情,却要牺牲别人的幸福,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突然觉得霍夫曼小姐很可怜,失去女儿的打击,也一定让她的父亲母亲心疼极了。
「其他的方式?」他冷冷地哼笑了声,垂下冰蓝色的眼睛,「破坏这场订婚典礼的方法有很多,但这才是我的方式。」
对他来说,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并不困难,他轻而易举地摆脱了订婚的枷锁,可以给总指挥一个合理的交代,让霍夫曼将军无言以对,反而觉得亏欠了他一个人情,并且不失时机地在元首面前卖弄了忠诚。所损失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这样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搪塞家族和的上司的催促,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单身。一切尽在掌控,他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胜利的喜悦。
「可你在犯下罪,明知故犯。」她知道,他的温柔和宽容只是针对自己的,他更多的时候是个阴险冷酷的人,但是第一次听他完整的讲述了一个阴谋从诞生到完成的经过,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颤抖不已。
他喃喃自语地说着:「是的,可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生来就有罪,又无时无刻不在犯着罪,所不同的只是罪孽有深有浅。」
碧云突然醒悟,不久前在会客室里他单膝跪在她的脚下,对她说了所有一切经过,与其说是为了告诉她真相,不如说是一场忏悔,他渴望诉说,想必他的内心也不好受,如果他真的能够毫无愧疚的面对那一切阴谋和罪恶,就不会在黑暗封闭的房间里独自抽烟,他的眼睛里就不会激荡着挣扎的情绪,一想到那些又让她感到一阵阵心痛。
她突然感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佳尼特,亲爱的。」
「你爱我么?」他突然间问了一句。
她一怔,有些羞涩地刚想开口回答。
「你确定爱的是我?」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没有继续追问,在黑暗中注视着她黑色的眼睛,她的眼底是那么明净,瞳孔里映出的是他的影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揽着她的身子,轻轻掉转回头,望着墙壁上挂着一面圆弧形木头框的镜子。
「你看,这个女孩多么青春美丽。」他有些沙哑地说。
碧云望向镜子里面,镜面照出了她和他的身影,她是那么娇小,他是那么高大,他黑色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他正在轻轻地撩拨起她额角垂落的乌黑的发丝,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在床头安镜子么?」
碧云摇摇头,按照欧洲人的习惯,总是在床头放一面镜子,这一点和中国很不同,但是在他的卧室里从来没有看到过镜子,甚至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光的东西。
「那是因为……我怕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影子,会忍不住掏出枕头下面的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枪。」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因为恐惧。」他冰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下,「你知道,作为一名骑士,一个帝国的军人,首先要战胜的就是内心的恐惧,无论你面对的是怎样黑暗和强大的对手时,都要表现得无所畏惧,半夜醒来照镜子的时候,里面的那个人影,每一次都让我感到很陌生,是的,那镜子里的影子彷佛不再是我,更像是一个幽灵,有时候是唯利是图的投机商,有时候是面目狰狞的屠夫,有时候是软弱无能的懦夫,有时候是**肮脏的政客。对於那个在黑夜里闪现的幽灵,我的第一反应是要战胜它,因为它不是我希望见到的样子。」
「你希望见到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脸蛋,注视着她乌黑的眼睛,「我希望见到的自己,是从这双清澈的眼睛里映出的那个。」
「这很奇怪,不是么?在我刚刚遇到你的时候,我很害怕正视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目光那么柔弱纯净,让一切污浊的东西无所遁形,我企图抗拒这目光,却又情不自禁被它吸引;但是现在,我无比眷恋这目光,因为在你的眼里映出的,是一个温柔的情人。」
她注视着他,静静地聆听他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在心中都有他所坚守的东西,你认为我信仰所谓的民族社会主义么?让那套骗人的理论见鬼去吧!多数人的福祉,少数人的**,建立一个没有贫穷和饥饿,没有阶级和剥削的大同社会。我只知道,在我忍受饥饿和寒冷的时候,没有人来怜悯我,那些道貌岸然自命清高的贵族只会在我掌握了权利之后,像是狗一样摇尾乞怜,可是我还是一条丧家之犬的时候,他们谁又关心过我的死活!当初我叛逆和对抗那个虚伪的不负责任的祖母和整个艾伯特家族,我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发誓要炸了天鹅堡!让他们的无能的祖先——路德维希二世穷尽毕生心血建造的奇迹毁於一旦。但是当我踏进那座城堡的一刻,我改变了这个想法,它就是一个悬浮的梦,是路德维希二世的梦,也是我的。」他的语气突然由激切变得深情,「我可以为了利益出卖一切,惟独坚守着爱情,我会不顾一切去扞卫它,不惜一切代价的,我爱你,奥斯塔拉女神。」
他牢牢地抱住她的肩膀。「我的天使,你的眼睛,就是我的镜子。」
碧云望向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是着了魔一般的无法自拔。她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像是那些女人一样,不顾一切地为他疯狂。为他的善,甚至为他的恶,他的善与恶像是黑夜的阴影与白昼的光明撕裂般的纠缠和扭打,越是试图深入了解他的内心,切入他的生命,越是不得不爱,无法自拔。
只是这份爱情如此沉重,重到她快要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