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巧合」是我们时代不可思议的事物。很巧合的是卡蒂亚经历一场惊惶失措的打斗后不久,詹米兹大夫去一位病人家出诊,开车回家途中经过赫勒森家,犹豫了一下,还是煞车,将车子停在路边。
詹米兹听到一个笑话,正是赫勒森所喜欢的那种欢闹的粗俗轶事。赫勒森有着一种惊人的,全心全意的喧嚣笑声,有那个讲笑话的人,不喜欢像他这样有欣赏力的听众?詹米兹看了一眼他的金表,还有十分钟的空闲。他按了大门的门铃,这个大门与其说是一处私人宅院的入口,倒不如说更像一座教堂的,之后,试推了一下门,发现门并未上锁。惊异地,他步入大厅,当他看到一个白色人肉堆躺在梯脚下,几已喊出:「喂!大门是开着的!」
「布鲁洛!」詹米兹大夫叫着,大吃一惊。「什么事?老天,你在那里做什么?」他跪下去,瞥见这个失去知觉的人,立刻跑去打电话。这大概是他生命的结束,当他接通了电话,他这样想。一次这样的昏厥──居然发生在这种地方!他,赤裸着,躺在梯脚下,他那弄乱的浴袍则在约四公尺外。屋子里空无一人:没见园丁,没见女佣,没见卡蒂亚,而大门是开着的!是什么教赫勒森这个样子离开房间?
「谁值班?」詹米兹对着电话吼叫,「你们又都睡着了?爱尔娜修女!看在上帝份上,你们去了哪里?电话已经插了好几分钟!你们在哪里?啊,好,好,好。赶快叫救护车来赫勒森家。要班赫德大夫准备氧气罩。我们不是没有空房吗?不,我们有一间。十号房。布劳菲还住在里面呢?那么,把她搬到十九号房。是的,只是将她推走──是的,即使她反对。等会儿我来处理。叫车子出发,蓝灯与警笛以及一切。立刻!」
放下话筒,跑回赫勒森处,扳开他的眼睑,跑出屋子,从车里拿来他的医生皮包,跑回来,给这个失去知觉的人,作肌肉注射,使病人松弛、犹豫片刻之后,再用一根长的套管,作一次直接注入心脏的心内注射。
赫勒森似乎没有反应。一堆白肉,丑陋地赤裸着。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大理石板上。
詹米兹大夫坐在大厅一张覆盖织锦的扶手椅子里等着。他已做了此刻所能做的一切。赫勒森是否可以活着送到森林诊所,要看救护车到得有多快。当他听到警笛声,才算松了一口气。救护车司机爱瓦德将车子飞速开进赫勒森家后,作了一次刺耳的紧急煞车。男护士汉斯跳出车子,赶忙跑到车后打开车门。他和司机抬了一付担架进入屋内,还带着氧气设备以及氧气面罩。他们将赤裸的赫勒森抬上担架,盖上毯子,并将面罩套在他脸上。每个动作都很精确而快速,没有说几句话,便将病人抬走。詹米兹大夫就着担架检查赫勒森的心跳、脉搏以及呼吸。氧气从钢筒流进面罩,带着细细的嘶嘶声。
「回诊所去!」詹米兹命令着。「快!我们一定要赶得上!」
这是一段自杀性的旅程,但是当他们到达诊所时,赫勒森仍然活着。十号房已经清理就绪,氧气罩也装置完妥,班赫德大夫已经将所有必须用注射针剂放好在药物推车上。针筒只等装进药水,用消过毒的纱布覆盖着。
一切准备都已妥善,詹米兹大夫感到很满意。我知道如何管好这个地方!人们有权作这种期望,一百马克一天嘛。森林诊所或许太贵了一点,但我们的病人得到皇室般的待遇!
他脱掉夹克,扔在一角,帮着抬赫勒森上床,并且为他注射了第一针。塑胶质的氧气罩在他后面的病床上,开始自活门流出氧气。病床的另一端,点滴瓶已挂在支架上。
詹米兹大夫搁下注射器,盯着赫勒森,弯下头。我耽心,一切都完了,老友,他想。你不会恢复过来的。如果奇蹟出现,我们还能让你苏醒过来,你也将是一名可怜的病人,会给你最后发生的一次强烈心脏病吓坏。要不然,由於进入脑部的血液不足,脑内那些精巧的细胞,将会感受缺氧,而萎缩、崩解,以致你会成为没有思想的植物人。不同那种方式,布鲁洛.赫勒森,你已经有一只脚跨进鬼门关了!……
詹米兹大夫从氧气罩里出来,将注射器材推车推向一边,摆出一副绝望的姿态。
「没有希望,」他简洁地说:「班赫德大夫,你和他在一起,如果他的情况有任何改变,立刻通知我。我会设法找到卡蒂亚。」
但是这件事他无法做。半个小时之后,园丁刚从慕尼黑一回来,他走到电话机旁。
「我要让女主人立刻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她也在城里,那么就会立刻回来。大夫,是不是事情很糟?」
詹米兹挂上电话,没有回答。他觉得对佣人讲他主人的病情细节是多余的。
打从赫勒森到达诊所,已经一个小时,但他仍然活着。詹米兹大夫说:「他是一头象的体格!但现在对他也没多大用处了,对他的这种动脉状态已无所补益了。」
九点的时候,值班护士跑来告诉詹米兹大夫说卡蒂亚和范笃拉大夫来了。詹米兹没有回家,一直留在诊所观察赫勒森的幸存奇蹟出现──这种和豫后相反的结果,赫勒森已开始作较深的呼吸,甚至还恢复了一点气色,虽然仍深陷在无知觉状态──这时他扬了扬眉毛,取下他的金边眼镜,细心的抆了一抆,然后说:「我会下去。」
板起脸孔,他瞪着范笃拉大夫站在卡蒂亚身旁。他们用那种詹米兹大夫认为并不风雅的亲密姿态挽着手臂。
「我未经同意,开了你的车子到这里来,」范笃拉大夫没注意到对方那种显然难看的脸色说:「你把汽车钥匙留在上面。这里。」他将詹米兹大夫那支穿在细小金链上的汽车钥匙,绕在食指上打转。
「谢谢你,范笃拉大夫。」詹米兹大夫将钥匙放进口袋。老天,是,是他的车子!赫勒森这次闹得天翻地覆,使他全然忘了这回事。现在该是那个叫范笃拉的打退堂鼓的时候了!唔,有个人必得感激他,并对他客气些。此刻,詹米兹大夫倒宁愿车子被窃。他可以买一辆新车,但要对范笃拉大夫客气却意味着个人威望无可弥补的损失。
「你的丈夫正处於非常严重的情况,」詹米兹以一种令人不快的诚实告诉卡蒂亚。现在已无医学上的托词可用。他几乎没期盼她会泪如泉涌,或是任何大的情绪表示,但她以彻底冷静的态度听他说完这些话,确使他吃惊。「他是处於昏睡状态。我们已尽一切人事,现在只有上帝可以帮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