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那么,为什么要逃走?」
「我对法律缺少信心──局外人,像我个人,总是怀疑。」
「很妙的答案!很妙!」索伯尔热情地笑着。「那么,你知不知道在德国他们发现了什么?」
「不,我不在乎。」
「但是听着──你已洗刷清白!赫勒森死於冠状动脉血栓症!吃惊吗?我打赌你一定会!这才教你跑到沙漠来,成为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而你根本无需这样做!」
范笃拉的脸色僵住了。随后,他转向卡蒂亚,注视她,眼光中显出怀疑。「这只是谣言,或是他们真的已经决定赫勒森……」
「赫勒森死於冠状动脉血栓症──验屍证明的。你──你和他的死并无关联,范笃拉。你可以回德国。」
随即他闭上眼。范笃拉很难立刻全盘接受。他的无罪、无辜已经确定,返回德国的机会,再度执业并恢复研究,得知他是一个自由人而返回故乡──而这里便是卡蒂亚,为了她,他已放弃一切,卡蒂亚和她的温存,她那光滑的白色肌肤下的激情。他一直在想,一遍又一遍:那么,我真的是无罪了。我没有杀人。我能证明,我只是想要救他的命,而不是毁掉他的命。我可以再度昂头挺胸,面对面地望着每个人。
当一枚炮弹就在近处爆炸时,他却出发。这时地板和门窗为之震动,游击队员们一个个急忙俯身。
「你住哪里?」他粗嗄地问。
「住洲际旅馆。」
「那是在胡笙国王部队占领的地区。我会为你在『费城』旅馆找个房间。你一定得告诉我,从我离开德国后所发生的一切。跟我来。」他转向索伯尔,这时,索伯尔正在大拍其照。「你怎么样?」
「大夫,我仍然要和你交谈一次。」索伯尔无礼地露齿而笑。「但此刻我正忙着这个了不起的游击队的故事。他们不是打算炸掉飞机吗?」
「是的,明天去问卡拉巴希。」
「啊,这位伟大的革命领袖。他在这里吗?」
「就在这幢房子里的某处。要他们带你去他那里。」
当范笃拉和卡蒂亚离开这幢屋子的时候,卡拉巴希大夫仍然和莱娜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卡蒂亚挽着范笃拉的手臂,当他们走路的时候,她还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过去,现在和将来,」卡拉巴希带着阴森的声调说。「她也是个欧洲人。」
「她只是过去!」莱娜回答,并且握紧拳头。她的脸部颤抖。「我要去杀掉她!」
颇费周折地通过游击队的岗哨前进,范笃拉与卡蒂亚抵达「费城」旅馆,受到一阵嘈杂的话语问题以及啪啪不停的镁光灯的包围。范笃拉表情冷淡地笑着。这家旅馆像个堡垒。一如「洲际」旅馆阳台堵了床垫没有人敢於走到大门口。旅馆里的客人,现在实际上成了囚犯,成伙围坐在电晶体收音机四周讨论当时的情势,起草向他们政府诉苦的信件。半连游击队员占领了这家豪华旅馆,守住所有出口。卡拉巴希大夫的命令写着:欧洲人要受到最大的敬重。除非为奉行命令绝对需要,不得有谁受到骚扰。不准掠夺或抢劫,否则处死。
好严酷的命令,但卡拉巴希了解他的部下,这些沙漠之子。就在当天早上,他以专制君主那种毫不动摇的冷酷,对三名劫掠者执行了他的命令,这三个人曾搜索旅馆房间,带走美元、手表与珠宝。他们是当着旅客代表面前被执行处死的;由行刑队开枪,然后砍下脑袋,用枪矛挑起,插进旅馆前院的沙里。作为一项权威的展示和法律的提醒者──「费城」旅馆再也没有劫掠。
范笃拉挥手赶走一群涌向他的新闻记者。「我必得先看我的病人,」他向挤在周围的人们喊叫。「等一会儿,我会回答你们的问题。」他转身爬楼梯──电梯已经停用──听着旅馆副经理讲述一些悲痛的故事。卡蒂亚则给抛在后面,消失在一群记者中间。
「你是卡拉巴希大夫的朋友,」经理说,握紧他的双手。「告诉他别打扰这里。我们是约旦最有名的旅馆。不管是谁赢了,胡笙国王或是卡拉巴希,这个国家需要我们这家旅馆赚进外汇。告诉他这一点!你们不能杀鸡取卵。我也派了一名职员去胡笙国王的部队──真的,你不会晓得事情究竟如何演变──而他已保证不来打扰我们。」
「我的病人在哪里?」范笃拉不客气地问。
「在三一八号房间,哈金.帕夏。」
范笃拉花费半个小时和这个生病的女人在一起,为她注射一针以减轻她的病情,并留下她所需要的药物。当他步出她的房间,走进走廊,他发现自己正面对莱娜。她一直等在门口,像一头猫那样跳向他。她穿着制服──皮靴、军裤、战斗服,一顶军帽覆盖着她的黑发。她看来就像一个极其热心地玩着大兵游戏的男孩。
「她是谁?」莱娜喊问。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头,并让双脚离地,以致他必得承担她全身的重量。他把她带到墙边。当他们的身体相衔接,她叹息着,而她丰满的乳房则抵住他的胸脯。「那个女人是谁?」
范笃拉深深地叹口气。卡蒂亚和莱娜……就像天空里两个相敌对的太阳。「谁告诉你关於她的事?」他问。莱娜眼里闪现着恨意。
「我看见她吻你!而你没有反对。」当她的脚跟着地,她抓住他的手就打。范笃拉退避,但他没有喊叫,也没有缩回他的手。
「我要把你撕成一片一片,哈金.帕夏!」她说,但语调温柔。「我会把你撕得四分五裂!你爱她吗?」
「你记得我告诉过你关於德国的事?为什么我必得离开,以及为何我会跑来沙漠加入你们一起?」
「因为一宗谋杀。」
「并不是谋杀。」
「但你以为是。」
「是的。」
「那么她……就是那个女人?」
「是,卡蒂亚.赫勒森。」
「她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她没带给我足够的不幸?她为什么跟着你?你再也不是范笃拉了,你是哈金.帕夏,你属於沙漠中的我们。你这样告诉过我!」
「我是真心的,」范笃拉慢慢地说。他吻着莱娜,并且感觉出她激情的回应。就在那一刻,他真的想和她留在沙漠──但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再见到卡蒂亚,他确信会飞回欧洲。
他心想,总得有某种解决办法,当莱娜的嘴唇轻吻他的脸,她的双手也抚弄着他的颈项。这是不可能的:我如何能在两个女人中间一分为二呢?
他感觉一个新悲剧的无情逼近:这项决定,必得毁掉她们中的一个,或是卡蒂亚,或是莱娜。而这项决定的实现如此荒谬,但又如此无可逃避,范笃拉这时真希望有颗流弹穿过窗户,将自己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