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七(1)

范笃拉通过沙漠去寻找失踪人质的旅程,只走了几公里便结束了。他和莱娜为一群游击队员挡住去路,他们的领袖虽然遭到莱娜种种东方诅咒语的责骂,但还是迫使他们两人的这辆吉普加入他自己四辆车的护卫队一同去安曼。晚上他们到达安曼城,当时夕阳的金色光辉洒落在回教寺院的圆形屋顶和尖塔、民房、阿拉伯富豪们壮丽的别墅以及安曼城郊的小山上。一幅和平与繁荣的图画──但这只是幻觉的。巷战正在激烈进行,坦克阻挡通往城里的各处要道,当护送队接近,爆炸声与机枪的咯咯声清晰可闻。随后,夜已来临,突地里就像有人拉下帘幕,温暖随夕阳以俱去。沙漠上的天空是冷冷的。

当莱娜和范笃拉给送到卡拉巴希大夫的秘密总部,他正忙着调派他的战斗部队前往城里各处。战地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传令兵冲进冲出,满身都是战地带来的尘灰。艾希拉夫大夫也在这里;他在游击队所控制的一幢宽阔大宅内──一个地毯经销商的私产──设立一所急救医院,带着三名急救人员,尽其所能地推动工作。

「你们走向哪里,哈金.帕夏?」卡拉巴希问,笑容中含有恶意。「我听说你们走了一条完全不对的路。你或许不会做这个国家的人,但莱娜是,她知道地上的每个圆丘。如果她也会迷失……」他望着莱娜,而她也傲慢地回看。「那么,你们是去哪里?」

「去找人质,」莱娜没回答之前,范笃拉抢先说。「他们在哪里?」

「在安全地点。」

「我要去看看他们,并确证这件事。」

「我的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哈金.帕夏?」

「安全并不一定意味着可以忍受的情况。」

「我们的难民生活在更糟的情况下。」

「那是没有标准的。」

「那不是对你们──而是对我们。」卡拉巴希显出不耐烦的样子。「瞧,这儿有许多受伤的人等着你处理,范笃拉。你知道艾希拉夫大夫担任外科医生的能力有限。去工作,哈金.帕夏。」他看见范笃拉没有想要服从命令的样子,有点犹豫,然后说:「这是认真的。现在,我们彼此没有时间耍把戏。还有两架飞机已经带下来了──此刻我们还不能透露在哪里,全世界都在叫喊。后天我们要将所有三架飞机,当着来自五十个国家的新闻记者面前炸掉。此刻我们不得不停止讨论对或错。血正在流着,人民还在受伤。他们是你的职责所在,哈金.帕夏。」

「卡拉巴希,我不会在这件事上退缩。但让我告诉你一宗事:一旦你这种荒谬的革命过去,我会离开你的国家。」

「好──当机会来临,只要你还想要!」卡拉巴希没有礼貌地笑着,显出十分自信的神情。「到时候,你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分子,哈金.帕夏。」

随即,范笃拉又再站在临时应急的手术室里,为那些从安曼街上来的受伤者敷药裹伤。有些人伤得很厉害:手给截掉了,肩膀裂开,面部削去一半。只要碰上胡笙国王那支要命的伯特印部队,他们那种犀利如剃刀的剑,可是丝毫不懂得什么叫怜悯的。

在他为自己继续保有理想与权利而奋斗的这些时间中,卡拉巴希找得片刻机会和莱娜说话。他在一处走廊拦住了她,那是当她正安排那些依照他们受伤严重程度进来的受伤者接受治疗的时候。

「你在跟他恋爱?」他简短地问她。

「是,」她也以同等的简短回答。在她深邃的双眼里,闪视一线微光;她能在他说出前,猜出他的下一个问题。

「你会为他而背叛你的国家?」

「不。但我属於他。」

「他是我们的敌人,或许会为我们工作,做一名医生──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轻视我们。他像所有别的人一样,是个卑鄙的白人。一个傲慢自满的布尔乔亚阶级,根本不在乎我们的人民和他们的痛苦。一旦我们胜利了,一切对他都有危险。你要和他结婚么?」

「是。」

「那么将他改变成一个阿拉伯人!假使你不能,或许很快就要做寡妇。」

「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的,只是预知事情无可避免的进程。」

「我也能开枪。」莱娜逼视卡拉巴希,眼睛变小,她那漂亮、娇嫩的脸庞,像是一张苍白褐色的陶瓷面具。「穆斯塔法,你必得开枪快过我。」

「用范笃拉是一大错误。现在我看得见这一点。」卡拉巴希注视着呻吟中的受伤者。「莱娜,这些都是你的兄弟,他们流血到死去。他们为自由献出自己的生命!而你却为了在床上的几个小时而将它抛弃!」

「我爱他。那是你不了解的,穆斯塔法。」

「假使他回欧洲呢?」

「我会跟他去。」

「有人应该把你的脑袋在墙上撞,直到你再度恢复意识为止!」当莱娜猝然转身离去的时候,卡拉巴希抓住了她的袖子。「我没有声称自己是先知,但是我能告诉你:假使范笃拉的过去赶上了他,他会忘记现在。他会忘记你。他是一个白人,从你处得到他所要的,但他生活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即使你爱他,必然你也会这样说。」

「我们等着瞧。」她挣脱他,跑去照顾受伤者。卡拉巴希仔细盯着她再看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回到他指挥作战的办公室。

那是在前一晚。现在这所急救医院较为平静,艾希拉夫和莱娜正照顾着受伤者,范笃拉则在派往「费城」旅馆之前,先事收拾收拾,这家旅馆经游击队予以关闭,而在那儿有名妇女因心脏病,急需治疗。旅馆里的一位大夫曾为她诊视,但缺乏必需药物作渐进治疗,卡拉巴希已答应派遣传说中的哈金.帕夏去。打从一些有关他的话传出后,四十多位新闻记者已在等待着这位游击队医生的出现。

当范笃拉步下梯级的时候,未能立即认出卡蒂亚。当时她给索伯尔遮掉一半,因为他正支撑着她而又有几个人在他们之间来去。直到范笃拉步下梯级,停下来,像是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他凝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满身尘土的女人。她那大大的眼睛在对他「喊叫」。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已在用一只小照相机,快速地为他们拍照:快到范笃拉当时还来不及思考。

「卡蒂亚!」范笃拉低声喊叫。「不可能!卡蒂亚在这儿──安曼。告诉我,我错了,你不是真正的卡蒂亚……」

「我是……我……啊,范笃拉……」

她的身体摇晃。范笃拉抓住她,她急伸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吻他。

什么样的一帧照片,索伯尔想。真的是价值连城!我最美好的时刻之一!哈金.帕夏果然是范笃拉,卡蒂亚就是他以前的情妇,被疑是他杀害她丈夫。而在这里,安曼的一处游击队基地,他们重聚了,在炮火下,在坦克滚辗时,在受伤者的呻吟里,他们重逢。这是怎样的一则故事!他拍个不停,而意外地──这确是索伯尔幸运的一天──他还拍到莱娜和卡拉巴希在一起的照片,这是当他们俩走进房间,在门口停住的一刹那。这弹进莱娜眼里的火花,可以使得一座火山爆发。

「卡蒂亚!」范笃拉透不过气地喊叫。此刻,他已忘记身在何处;时光回转,过去变成现在。「你怎样找到我的?」

「一位记者──他的杂志听到一则有关哈金.帕夏在沙漠里的故事──他认为或许是你。开头,我只是笑他,但后来我同意和他一道飞来,总而言之,希望真的是你。而果然是你!」

范笃拉瞥见索伯尔,他已换了另一架相机,现在是在拍彩色照片。「是他吗?」

「是。」

范笃拉跨上三级,走到索伯尔跟前,用手掌挡住相机镜头。「够了,」他坚定地说。「你已赚到费用。现在可以放弃猎人了。」

「啊,大夫,快点,那是我的工作!」索伯尔将他的尖顶小帽戴回头上。「你们的故事真是美!只有一个问题:照你自己的意见,是你杀害赫勒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