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忘了你。」
「他无法忘记我们彼此有多么相爱。」
「他逃走。从你处逃走并且投入我的怀抱。」
「他是给赶走的──错怀疑到他,但他无辜,而且现在也已知道。我告诉了他。任何时间他都可以返回德国──而他也会和我一同回去!」
「他永远不能这样做。我们曾经一起躺在沙漠里,那比你们西方神父的祝福还有意义,还更重要。」莱娜举起她的左轮手枪。「或许我不会亲手射杀你──为什么我要在良心上承担一宗谋杀?革命会杀了你。去──跑!」她用枪指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跑去国王的军队那边。假使你能到得了那里,就算你好运。我会给你一分钟起跑──一分钟,然后我自己就会追你。」她退后,显然是让路给卡蒂亚。「跑,告诉你──跑!」
卡蒂亚注视街上。热浪使得柏油路面闪烁发亮。她看见平屋顶上有东西移动,那是游击队的狙击手躺在那儿伺机射击。街上的店铺已经关闭,比较小心的店主还已堵住窗户。唯一能够见到的生命象征就是一对可怜消瘦的黄狗。
「洲际旅馆在哪里?」卡蒂亚问。一阵战栗下至背脊。一分钟的起跑──一分钟会有多长呢?她知道她无法成功。但总算给了她一个机会,可不能就此舍弃。
「你自己去找!」莱娜将卡蒂亚吼出这家门口,跑进太阳底下。两头狗看了她们一眼,然后跑进侧街。「我会在刚满一分钟后追你。」莱娜看看她的手表。卡蒂亚立刻认出它,那就是范笃拉自己戴的金表。
「我会把范笃拉一同带回德国!」她突然向莱娜吼叫。「我会的!他是我的,不是你的!他属於我!」
她急速回转身,起跑。沿着屋墙,朝重炮的隆隆怒吼和来福枪的「达达」射击奔跑。她又撕开上衣,卷起裙子,以便跑得快点,呼吸得深一些。
一分钟的起跑。
她告诉自己:你不只是为自己的生命奔跑,也是为你和范笃拉的未来奔跑。
太阳的炽热──屍体的恶臭,头顶的秃鹰!
她听得见喊叫,射击,十分接近。她停止奔跑。一具屍体横躺在人行道上,呈怪异的扭曲。他的半边显然已给炸掉,在他背后的墙壁上散布着炮弹的碎片。
卡蒂亚握紧拳头,跳过这具屍体。
继续奔跑,奔跑──朝着射击的声音。一分钟该已过去。现在,她该在我后面,阴险而残酷。莱娜──一个像音乐的名字,但在她的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而是毒液的女人。
沿着街道,拐过转角,穿越广场──更多的喊叫,一些间隔的枪声──卡蒂亚拼命冲向下一条街的房屋。她在一处门口躲了一会儿,斜靠着门──然后翻倒在另一边的过道上。
她躺在自己翻倒的那个地方好几分钟,双手抓着胸部。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肺在争吸氧气。她为一种模糊的、强烈的悲哀气氛所包围。这个地方散发着冷羊脂的恶臭、花卉与污水的混合气味。卡蒂亚支撑着站起来,紧紧抵住粗糙的灰泥墙壁,环顾四周。她发现这条过道可以通到一处院落:这是典型的阿拉伯内院之一,那儿仍然存在着东方的神奇,从外面看,像是一幢荒凉、令人难以亲近的阿拉伯房屋。
然而,这个内院却是污物之海里的漂亮小岛。两座弯曲的楼梯通向两层阳台,绕着整个院落,白漆回栏雕刻着细致的图案。有些门通到阳台。卡蒂亚转了一圈,看看这里有没有住什么人。一处小小的喷泉在她背后喷水,水由一根大理石柱喷出来,形成小小的瀑布,然后落进一个彩色玻璃马赛克的盆里。棕榈树自铺了地砖而留下的小片空地里长出来。
突然间,楼下有扇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长的丝质衣服,光亮的红发卷成许多发卷,下巴突出的肥胖女人朝卡蒂亚走来,停在几步之外,眯着褐色的眼睛打量她。
「太太,你迷路啦?」这个胖女人问。她的声音粗嗄,说着喉音的阿拉伯腔法语。「我可以给你指点出去么?」
「不要出去!拜托。」卡蒂亚只能运用仅有的一点法语知识,缺乏必需的字汇作适当解释,因此,她简单地说:「我害怕。」
这个胖女人指指上面。远处又再听到枪声。「愚蠢,全都愚蠢。」她说着破碎的德语。「你是德国人?」
「是的。」
「你不能留在这儿。」
「拜托。只一个多小时,太太。直到今晚……明天早上。」
「非常困难。」胖女人指着阳台上的各个房门。「这里──你知道如何?──妓院。晚上,男人来。」她又生气地跳回到法语。「一度,观光客来过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他们付好价钱。但是现在只有游击队来,他们什么都不付。愿阿拉诅咒他们!太太,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你为什么要逃走?」
「有人在后面追赶我。」
「叛军?因此你来我处?太太,这里你可是落进虎口!告诉你,游击队会来!」
「拜托把我藏起来!」卡蒂亚举起双手作出一个自有人类以来就已有的恳求姿势。
露露太太──这是她的那些密友称呼她的名字──抆抆她的鼻子,举起双手,掠掠她那发亮的红发。「那么……或许……好吧,跟我来,」她说:「在我的衣橱后面,有间小小的密室。但你不能在意我的客人来。那会很吵──每宗买卖都有它比较黑暗的一面。」露露太太为她引路,要她赶紧跟上。
晚上头一批客人到来时,卡蒂亚已经消失在衣橱背后,那儿掩遮着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到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她躺在一张狭小的睡椅上,隔着薄木板墙,听露露太太和顾客谈买卖。一次或两次,露露太太溜进衣橱背后的这间密室,看看她是否还好,喝一杯果汁或抽一支菸。现在,她听懂了故事的大要。
「你说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她问,并向天花板喷出烟雾。
「莱娜.胡世妮。」
「啊,对了。我听客人们谈到过。这个莱娜是很着名的革命分子。她的名字谁都知道。哈金.帕夏是她的情郎。」
「他也是我的情郎。」
「阿拉!」露露太太紧握双手。「那就对了!太太接受我的忠告──明早我会看着你平安抵达那边,必须立即离开约旦。你在这里不能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