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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环顾了四季酒店内这个昏暗的茶房,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说:「很抱歉,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丽拉.侯斯说:「我说的是事实。」
我摇摇头。「我待过美军,当宪兵。我大致上知道美军去过哪里,哪里没去过。当时并没有美军踏上阿富汗的土地,没那么早。你说的只是一个地方性的冲突而已。」
「但这场战争对你们来说是有利害关系的。」
「当然有啊。就像我们的越战对你们来说也有利害关系,但红军有跑到越南去吗?」
我提出的是一个反问句,只是希望突显我的重点,但丽拉.侯斯以为我真的是要她回答。她前倾身体,越过桌子对母亲说话,声音低沉,速度极快,说的应该是乌克兰语。席薇拉娜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歪歪头,似乎在回想某段晦涩难解的历史当中的一小节。她向女儿回话了,同样声音低沉,速度极快,讲了很长一段。丽拉停顿几秒钟,思考应该要怎么翻译,然后对我说:「不,我们没有派军队到越南去,因为我们认为民主共和国的社会主义弟兄一定可以在没有协助的情况下完成任务。我母亲说他们显然办到了,而且成果丰硕。穿着睡衣的小个子打倒了绿色的大机器。」
席薇拉娜露出微笑,点点头。
「可见你当年是被一大群牧羊人打败的。」
「败仗是无庸置疑的,但敌方获得了许多支援。」
「没那回事。」
「但你一定会承认美军曾提供物质上的资源吧。钱,武器,送到穆斯林游击队那里。尤其是地对空飞弹那类东西。」
「就像在越南的时候,是你们提供补给品给越共啊。」
「越南是个好例子。因为就你所知,美军提供军事协助给世界各地时,有哪次没派出所谓的美军顾问团?」
我没回话。
「比方说……你曾被派驻到几个国家去?」
我没回话。
她问:「你是哪一年入伍的?」
「一九八四。」我说。
「那一九八二、八三年发生的事,都是你入伍前的事。」
「只早了一点点。」我说:「而且世界上有样东西叫『机构记忆』。」
「你错了。」她说:「秘密会一直被保守下去,机构记忆很容易就能消去。美国在世界各地发动违法军事行动的历史可悠久了,雷根总统任内更是动作频频。」
「这是你在高中课堂上学到的吗?」
「是的。还有别忘了,我进高中时俄共早就消失了。这部分也要感谢雷根总统。」
我说:「就算当时美军真的在阿富汗好了,凭什么认定那一夜的行动和美军有关?你妈想必没看到事情的经过,她为什么不觉得是穆斯林游击队直接抓走了你爸和你舅舅?」
「因为他们的狙击步枪下落不明,我母亲的阵地当晚也没有遭到狙击手攻击。我父亲那把枪的弹匣里有二十发子弹,他还额外带了二十发。如果是穆斯林游击队抓到他,他们就会拿他的枪回头对付我们。他们应该会击杀四十个我方士兵,或至少会击出四十发子弹。他们用完弹药后,就会把枪丢掉,我母亲的连队就一定会找到它的。当时有许多小规模的拉锯战,我们拿下他们的据点,他们也拿下我们的,像是疯狂画圈的追逐战。穆斯林游击队很聪明,他们会绕回我们认定为『已弃守』的据点,但一段时间过去后,我们还是掌握了他们所有的据点。我们理应会找到没有子弹、枪身已生锈的VAL狙击枪才对,说不定会被插在地上当篱笆呢!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抢夺过来的枪,然而,我们当中没有找到VAL狙击枪,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美国人直接把它带到美国了。」
我没回话。
丽拉.侯斯说:「我说的是实话。」
我说:「我曾经看过一把VAL无声狙击枪。」
「你说过了。」
「我是在一九九四年的时候看到的。」我说:「军方说那时才刚入手不久,和你宣称的年份差了整整十一年。它的性能在当时引起了骚动,而我们总不会等了十一年才开始慌吧。」
「你们会等的。」她说:「一拿到那把步枪就公诸於世的话,第三次世界大战就会开打。那等於是直接承认在未宣战的情况下,你们的士兵和我们的士兵有了面对面接触。不管怎么说那是不合法的,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来看也是一场灾难。美国失去道德高度,苏联内部将会更加团结。共产主义的垮台还会再拖上一阵子,说不定是好几年呢。」
我没接话。
她说:「告诉我,一九九四年大恐慌之后,美军做了什么?」
我像席薇拉娜.侯斯刚刚那样陷入沉思,叫出脑中的历史细节,结果令人意外。我重复回想、确认,最后说:「事实上没做什么。」
「没有新的护具?没有新的迷彩样式?没有任何战术上的应对措施吗?」
「没有。」
「对一支部队来说,那合理吗?」
「不太合理。」
「一九九四年之前最后一次装备更新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