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陷入沉思,挖出更多历史细节。我想到我穿上军服没几年的时候,上级万分激动地导入了PASGT,对它赞誉有加。单兵防护装备(The Personal Armor System,Ground Troops),包括全新的凯拉夫头盔,理论上可抵挡各种小型枪枝的攻击;全新的防护背心,厚厚一层,穿在作战服的里面或外面都行,理论上连枪管长的家伙都不用怕。我记得他们还特别宣称可以挡下九毫米子弹。当时还发表了新设计的改良迷彩样式,有林地作战用和沙漠作战用两种。海军还有第三种样式,灰蓝交杂,用於都市作战。
我保持沉默。
丽拉.侯斯问:「那次军备更新是什么时候?」
我说:「八〇年代末。」
「就算你们看到步枪陷入恐慌好了,要设计并制造那样的升级版军备需要多少时间?」
我说:「要花上几年。」
「整理一下我们有的资讯吧。八〇年代末,你们升级了军备,目的是要提供士兵更完善的防护。你觉得你们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在一九八三年受到某个不能公开的物件刺激,才针对它做了一次装备升级?」
我没回话。
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一位待客周到的服务生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来问我们要点什么茶,他念了一长串带有异国风味的调制饮品的名字。丽拉点了一个我没听过的口味,接着把所有选项翻译给她妈妈听,於是她妈妈也点了和她一样的茶。我点了黑咖啡,老样子。那位服务生轻轻点头,彷佛在说四季酒店愿意接受顾客的任何要求,不管那要求带有多么浓厚的无产阶级味。我等到那老兄离开才问:「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丽拉说:「我母亲那个世代的人认为我们和美国将在欧洲大陆上会战,并获胜。因为他们的意识形态纯正,但你们不纯正。旋风式的胜利后,会有许多美国士兵成为俘虏,数量可能高达百万。在那个阶段,政治委员的其中一个任务就是帮敌方战斗员贴标签,挑拣出意识形态无可补救的人。为了进行这项工作,政治委员都变得很熟悉你们的军队结构。」
「谁让他们熟悉的?」
「KGB,那是个持续了好一阵子的计画。他们掌握了许多资讯,知道谁做过什么,甚至掌握了菁英单位成员的名字。不只是军官,士官的名字都有。这就像是真正爱足球的人会知道全联盟各球队当中有什么人,他们各有什么强项和弱势,就连板凳球员也不放过。根据我母亲的推论,只有三支部队有入侵卡林哥谷的可能性:海军的海豹部队,或海军陆战队两栖侦察部队,或陆军的三角洲部队。当时的情报机关认为没有海豹部队和海军陆战队的份。没有任何间接证据显示他们有参与,也没有相关的情资进来。KGB渗透了你们的组织,而那些内应什么也没有回报。另一方面,土耳其的三角洲部队基地却有大量电波通讯纪录,阿拉伯半岛上的阿曼补给站也有讯号传出。我们的雷达还侦测到无法辨识的飞机队。根据逻辑推论,发动那次行动的就是三角洲部队。」
服务生带着托盘回来了。他长得很高,皮肤黝黑,有年纪了,可能是外国人。他有某种特殊的气质,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四季酒店才把他放在显眼的位置。看他的举止会以为他是个茶叶专家,在越南或萨尔茨堡某间嵌满暗色系壁材的茶店工作过。但在现实中,他搞不好是爱沙尼亚的失业者。搞不好和席薇拉娜那一辈的人一起被征召入伍,和她一起在卡林哥谷熬过严寒,待在战线后方,与自己同族的人做伴。
他送上茶的动作很华丽,还准备了一盘柠檬。我的咖啡装在很漂亮的杯子里。他将咖啡放到我面前,优雅地掩饰住他内心中的不以为然。他再度离开后,丽拉说:「根据我母亲的推测,指挥这次行动的应该是个中尉。少尉太资浅了,少校又太资深。KGB手上有人员名册,他们知道当时有许多中尉被编进三角洲部队。当时还有人在做无线电波解析,听到了『约翰』这个名字,限缩了目标范围。」
我点点头,想像一个巨大的碟形天线坐落在亚美尼亚或亚塞拜然之类的地方。有个家伙窝在小屋中,头戴耳机,橡胶耳罩紧扣着他的耳朵。他过滤着每个无线电频段,听着加密频道发出尖鸣与刮抆声,结果意外捕捉到对话的片段,於是在粗制滥造的褐色便条纸上写下「约翰」这个字。
空中拦截到的声响难以计数,但大部分都派不上用场。一个听得懂的字就像是淘金锅里的金块,岩层里的钻石。一个他们听得懂的字就像是射向美军背部的子弹。
丽拉说:「我母亲知道你们军队所有的勳章,因为将来要帮美军囚犯分类时,它就是一项重要依据。荣誉勳章落到我们手中马上就会变成不荣誉勳章。她知道把VAL步枪带回去的人一定可以拿到重要勳章,但会是哪个勳章呢?还记得美军不曾宣战吧?你们大部分的重要勳章嘉奖的是对抗敌军时的果敢或英雄气概。理论上,从我父亲手中偷走VAL步枪的人不会得到那类勳章,因为苏联理论上不是美国的敌人。我们不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并没有正式的敌对关系。没有人宣战。」我再度点点头。
我们不曾和苏联交战,反而曾和他们结盟四年之久,齐力与共同的敌人拚死拚活。我们曾经有广泛的合作。
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丽拉提到的那件「二次世界大战年代的红军长大衣」是在美国制造的,是根据租借法案提供给盟军的物资。我们曾经运了上百万吨的羊毛衣和棉制衣物到俄国去,还有一千五百万双皮靴,四百万个橡胶轮胎,两千个火车头,一万一千个货车厢。还有那些显眼的重金属块,例如一万五千架飞机,七千部坦克,三十七万五千部军用卡车。全部免费,不用钱,大放送。邱吉尔曾说这是史上最肮脏的计画,环绕它的传言非常多。有人说苏联讨过保险套,还强调要十八英寸长的,好让他们的盟友留下深刻的印象。美军乖乖送货,货箱的上面盖着「尺寸:M」的戳印。传言是这么说啦!
丽拉问:「你有在听吗?」
我点点头。「杰出服役勳章就可以打发掉偷枪的人了。或是立功勳章、士兵勳章。」
「不够大。」
「谢谢你的评价,我三个都拿过。」
「取得VAL步枪真的是一大功绩,轰动的事件。那对美军来说是完全未知的武器,颁出去的勳章一定很大。」
「会是哪一个?」
「我母亲推算之后的结论是忠勤勳章。那个是重大,但较特别的勳章。颁授标准是尽责服役,对美国政府有功。它完全独立於嘉奖战功的勳章之外,通常是颁给政治手腕圆滑、位居准将以上的将官。上级要求我母亲一抓到领过忠勤勳章的人就立刻处死,而这些人当中很少有军阶低於准将的。但那是三角洲部队成员在卡林哥谷那夜唯一可能赢得的重大勳章。」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想席薇拉娜非常善於分析,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也掌握了许多资讯。KGB干得漂亮。我说:「所以说,你在找的约翰曾经当过三角洲部队中尉,还曾在一九八三年的三月获颁忠勤勳章。」
丽拉点点头:「更确切地说,要『表扬内容不公开』的勳章才行。」
「然后你就叫苏珊.马克去帮忙了?」
「我没有『叫』她去帮忙,是她自己乐意提供援助。」
「为什么?」
「因为我母亲的故事让她很难过。」
席薇拉娜.侯斯露出微笑,点点头。
「我的故事也让她有点难过。我没有父亲,就和她一样。」
我问:「为什么会有人在苏珊向你回报前就提到约翰.桑森的名字?我不相信一群纽约侦探坐在一起读读报、开开玩笑就能查到这种事。」
「我们找人的范围缩得很小。」丽拉说:「约翰,三角洲部队,忠勤勳章,肩膀上不能有一颗星。我们在《国际先驱论坛报》上读到了他有意参选参议员的报导,注意到他这个人。当时我们还在伦敦,不过那份报纸全世界各地都买得到,是全球版的纽约时报。约翰.桑森可能是你们军事史上唯一个完全符合那四个条件的人,但我们想要百分之百确定。我们需要最后的确认。」
「然后呢?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丽拉.侯斯看起来很意外。
「做什么?」她说:「我们没有要做什么,只是要和他聊聊罢了。我们想知道原因,想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他的两个人类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