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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使用的计时单位越来越小,如今已经发展出所谓的「微微秒」,也就是一兆分之一秒。他们认为在极短的时间单位内可能发生各种事情。宇宙诞生,粒子加速,原子分裂。而我在看见第二十个人后的头几个微微秒内,做出了一连串和上述现象都无关的反应。首先,我没挂电话、没阖起盖子,直接就松开握住手机的手。当手机掉到我肩膀高度时,我先前和丽拉在电话上的对话清晰万分地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当时用的也是这支电话,人在麦迪逊广场,那是仅仅几分钟前的事。我说:你手上只剩最后六个人了。她原本想回话,最后打住了。她想说的是:不,我有七个人。就像稍早她原本想说「我才不在那附近」那样,浊齿抆音让她露馅。不过后来那次她就忍住了,学乖了。
就这么一次,她没多话。
而我没有仔细听出她的反应。
当电话掉到腰部高度时,我把注意力都放在第二十个人身上。他长得很像倒数第四或第五个被我干掉的人,两人可能是亲兄弟或堂兄弟,机率很高。所以我觉得他很眼熟。矮小,肌肉发达,黑色头发,肌肤上有皱纹,肢体语言同时散发出谨慎和侵略性。他穿着黑色针织运动裤,黑色针织运动衫,是右撇子,手上拿着上了灭音器的手枪,正要往上画一个大弧,打直枪管。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绷紧了,他准备要开枪射我的胸膛。
现在MP5在我的左手中,弹匣是空的,最后一发子弹已经上瞠了。非发挥它的价值不可。我很想换手,不想将枪拿在我不习惯的那一侧,用不习惯的那只眼睛瞄准。
但我别无选择。换上得花上半秒钟,也就是五千亿微微秒,太久了。敌人的手即将就位。手机掉到膝盖高度时,我的右手朝枪管甩过去。我转身挺直身体,将枪握把顶在胸前,右手同时扶上枪管、停止动作。左手食指冷静地扣下扳机,简直镇定过头了。丽拉往我的左方移动,跨向房间中央。食指扣到底了,我击发出最后一颗子弹,射中第二十个人的脸。
手机掉到地上的声音和挂锁掉到地上的声音很像,都是木质的厚重巨响。
最后一发子弹的弹壳飞出来,在地上发出叮叮咚咚。
第二十个人倒地了,先是四肢甩得四周乒乓响,接着头和枪才触地。他倒地前就死了,因为我射穿了他大脑的底部。
爆头,命中目标。以左手来说,这样的表现还不错,虽然我其实是瞄准他躯干中央。
丽拉还在移动。滑步,俯冲蹲下。
她带着死者的枪回来了。又是一把Sig─Sauer P220,上了灭音器。
瑞士枪。
可拆式弹匣中可装填九发弹药。
既然丽拉急急忙忙冲向枪,就代表公寓内只有那把枪了。而它至少已朝天花板射击三次。
最多剩六发子弹。
六比零。
丽拉拿枪指着我。
我拿枪指着丽拉。
她说:「我的枪射速比较快。」
我说:「你真的那样想?」
席薇拉娜在我的左手边,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她说:「你没子弹了。」
我瞄了她一眼:「你会说英文?」
「说得可流利了。」
「我在楼上重新装填过弹药了。」
「鬼扯,我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你的枪设定成三连发模式,但刚刚只射出一发子弹,代表那就是最后一发了。」
我们似乎僵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丽拉握P220手枪的姿势依旧平稳如山。她站在离我十五英尺远的地方,后方死者的体液在地板上漫流开来。席薇拉娜待在厨房里。空气中有各种味道,窗外吹来的风穿过房间,注入楼梯间,再从屋顶上的洞灌出去。
席薇拉娜说:「放下你的枪。」
我说:「你们要那个随身碟吧?」
「不在你身上。」
「但我知道在哪里。」
「我们也知道。」
我不发一语。
席薇拉娜说:「不在你身上,但你知道在哪里。换句话说,你是靠推论找出东西的下落。你以为自己比别人行吗?以为别人就不会推论吗?你知道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我们也可以推导出相同的结论。」
我不说话。
她说:「当你说你知道东西在哪里时,我们立刻就开始思考了。是你推了我们一把,李奇。你话太多了,害自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丽拉说:「把枪放下,保有一点尊严吧。不要像个白痴似的拿一把空枪站在那里。」
我还是一动也不动。
丽拉将手放低十度左右,朝我双脚之间的地板开枪。她打出来的弹孔和我的两边鞋尖成一直线,而且落在正中央。不简单,她是个神射手。木头地板喷出碎屑,我也稍微瑟缩了一下。sig─Saue灭音器的灭音效果比H&K差,枪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将电话簿摔在地上,而不是松手让它自然掉落地面。子弹的摩抆力带给地板高热,木头烧焦的气味飘了上来。退出的弹壳画出一个黄铜色的弧,叮叮咚咚地滚远了。
剩下五发子弹。
丽拉说:「把枪放下。」
我将枪背带从脖子上取下,手抓住枪握把,自然地垂在身侧。它已经没用处了,除非把它当成七磅重的金属棍来耍。但我怀疑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她们其中一个人,让棍子发挥作用。如果真的有办法靠近,我也会比较想赤手空拳作战。七磅重的金属棍很棒,但两百五十磅的人棍更棒。
席薇拉娜说:「丢到旁边去,但给我小心一点丢。如果你砸到我们任何一个人,你就死定了。」
我动作轻缓地抛开枪,看着它慵懒地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撞得枪管松脱,墙壁砰砰响。
席薇拉娜说:「脱掉你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