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哑声对我们耳语道:
「真可怕喔?」
我看着她,心想,她真是个好心的女孩,善良,能干,处理紧急情况有条不紊。她美丽的蓝眼泛着红框,看得出心软的她,曾为女主人的死哭过。
「我们能跟你说句话吗?」乔安娜问,「我们不想打扰西蒙顿先生。」
爱瑟.霍兰体恤地点点头,把我们领进客厅一侧的饭厅。
她说:
「先生很难过,这打击太大了。谁想得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夫人的确反常一段时间了。她神经紧张,动不动就哭。我还以为是身体不适,不过葛菲诗医生总是说她没什么大毛病。不过她很急躁易怒,有时弄得我不知该如何对待她才好。」
「我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乔安娜表示,「是想知道我们能不能照顾梅根几天,当然,这得看她愿不愿意。」
爱瑟.霍兰一脸讶异。
「梅根啊?」她不甚确定的说,「我不知道耶,我的意思是,你们好意来此,但她是个很奇怪的女孩,猜不透她对事情会有什么反应和感觉。」
乔安娜含糊其词地表示:
「我们觉得这样也许能帮点忙。」
「哎,就目前看来,应该是会的。我的意思是,我得照顾两个小的(现在厨娘在陪他们)和可怜的西蒙顿先生──他真的需要照顾,加上有林林总总的事要做、要打点,我真的无暇去关注梅根。她现在应该在楼上,在顶楼的旧婴儿室。她似乎谁也不想理,我不知道是否……」
乔安娜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很快溜出饭厅来到楼上。
旧婴儿室在房子的最高层。我开门进去。楼下的那间屋子后边正对着花园,百叶窗是卷上去的。然而这间临街的房间里,百叶窗却静静垂着。
我在一片灰昏的阴影中找到了梅根,她正缩着身子,蜷在靠墙的长沙发上,令人想到受惊躲藏的鸟兽。她看来吓呆了。
「梅根。」我说。
我向前趋近,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像在安慰受惊的动物一样,只可惜自己手上竟然没拿着胡萝卜或糖果。我还真有点想那么做。
梅根动也不动地盯着我,表情依然呆滞。
「梅根,」我又说了,「我和乔安娜来问你,想不想跟我们住一段时间。」
她的声音从阴影中飘了出来。
「跟你们住?住你们家?」
「是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要把我从这儿带走?」
「是的,亲爱的。」
她突然全身哆嗦,看了教人既害怕又心疼。
「啊,带我走吧!请你们带我走吧,待在这真太可怕、太可怕了。」
我走到她身旁,梅根紧紧抓住我的大衣袖口。
「我是个可怕的胆小鬼,我不知道我竟然这么懦弱。」
「没关系,小鬼头。」我说,「这种事本来就教人难以承受。走吧。」
「我们可以马上离开吗?一分钟也不要等?」
「你总得收拾几样东西吧。」
「哪些东西?为什么?」
「亲爱的小女孩啊,」我说道,「我们可以供你床,供你浴室和其他种种,可是要我把牙刷借你用,我可不干。」
她发出一声非常微弱的笑声。
「我懂了。我今天真的很钝,你别介意。我去收拾点东西,你……你不会走开吧?你会等我吧?」
「我就在楼下等你。」
「谢谢你,真的,很抱歉我这么冲钝,但痛失母亲是相当可怕的。」
我说:
「我了解。」
我在她背上友善地拍了拍。她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然后消失在卧室里。我下了楼。
「我找到梅根了,她愿意去。」我说。
「啊,那太好了。」爱瑟.霍兰喊道,「这样会让她忘却自己。你们知道,她实在是太神经质了,很难应付。不用去担心她跟其他事,真是让我大大松了口气。包顿小姐,你们真好,希望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天哪,有电话,我得去接了,西蒙顿先生不太舒服。」
她快步跑出房间。乔安娜说:
「简直像个守护天使!」
「你的语气蛮不屑的,」我发现道,「人家是个好女孩,而且显然非常能干。」
「是非常能干,而且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
「乔安娜,你不该这么说的。」我表示。
「你的意思是,她那么做没什么不对吗?」
「没错。」
「我向来看不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乔安娜说道,「会唤起我的劣根性。你是怎么找到梅根的?」
「她蜷缩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像只受惊的小羚羊。」
「可怜的小孩。她很想跟我们回去吗?」
「她巴不得立刻走。」
大厅里传来一连串咚咚咚的脚步声,梅根带着她的行李箱来了。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箱子。乔安娜在我身后急忙说道:
「快走吧,我已经推掉两杯茶了。」
我们来到车边,可恨的是,我得让乔安娜把箱子弄进车里。虽然我现在靠一根拐杖也能行走,但粗重的事还是做不来。
「上车吧。」我对梅根说。
她上了车,我跟着坐妥。乔安娜发动车子,驶出了西蒙顿家。
我们回到小金雀花,走进客厅。
梅根跌进椅子里,眼泪夺眶而出,孩子似地痛哭失声──说「嚎啕大哭」会更准确些。我离开房间,找办法安抚她。我想,乔安娜站在那边也觉得十分无助吧。
这时,我听见梅根用哽咽的声音说:
「很抱歉我这样失态,实在很难看。」
乔安娜柔声说:
「一点也不会,来,再给你一条手帕吧。」
乔安娜的手帕大概是给对了。我重新回到屋内,递给梅根一满杯酒。
「这是什么?」
「鸡尾酒。」我说。
「是吗?真的吗?」梅根立刻抆干泪水,「我从没喝过鸡尾酒呢。」
「万事都有个起头嘛。」我说道。
梅根小心翼翼地啜饮着,然后粲然一笑,她微微向后仰着头,一口气把酒全喝光了。
「很好喝耶,」她说,「我能再来一杯吗?」
「不行。」我说。
「为什么不行?」
「等十分钟后你就知道了。」
「啊!」梅根把目光转向乔安娜。「我刚才那样嚎啕大哭,实在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我其实很高兴能来这里的,那样子太蠢了。」
「没关系,」乔安娜说,「我们很高兴你来这里住。」
「你们不可能高兴的,你们只是出於体贴而已,不过我还是很感激。」
「请别感激我们,」乔安娜说,「我会不好意思的。我说很高兴你来住,真的是肺腑之言。我和杰瑞之间已经有话讲到没话了,两个人之间再也找不到话题好谈了。」
「但是现在呢,」我表示,「我们就会有许多有趣的话题可以讨论了──例如李尔王的两个女儿。」
梅根的脸泛着光采。
「我一直在想那个问题,我想我知道答案了。因为她们那个可恨的父亲总是一副施恩者的嘴脸,要是你得一直表示感恩,讲些皇恩浩荡之类的恶心话,心里一定会很厌烦,而且希望能扭转逆势──当机会来临时,也许便一时冲动而做过头了。李尔王很可恶,不是吗?他活该受女儿冷落。」
「看来我们对莎士比亚可有得谈了。」我说。
「看得出你们二位非常有艺文水准,」乔安娜表示,「可惜我个人一向觉得莎士比亚的作品索然无味,那么多醉鬼,演半天都演不完,一点都不好玩。」
「说到醉酒,」我转身问梅根说,「你现在觉得如何?」
「好得很,谢谢你。」
「头一点都不晕吗?你没有看见两个乔安娜或什么的?」
「没有,我只觉得很想说话。」
「太棒了。」我说道,「如果这真是你第一杯鸡尾酒的话,显然你是天生的海量。」
「噢,这真的是我的第一杯鸡尾酒。」
「强健的头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资本。」我说。
乔安娜带梅根上楼放行李。
帕翠姬臭着一张脸进来,说她午饭只准备了两杯蛋糊,问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