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梅根的经济状况?我不是出於好奇,而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得赚钱养活自己。」
「我觉得她并没那么需要,她奶奶──她父亲的母亲──好像留给她一小笔钱。而且迪克.西蒙顿会安顿她,养她的,虽然她母亲什么也没留给她。但这是原则问题啊。」
「什么原则?」
「工作啊,包顿先生。无论对男人或女人,工作都是一种生活原则,无所事事是一种无可饶恕的罪。」
「曾经担任外交部长的爱德华.格雷爵士,就是因为太爱闲晃而被牛津开除。听说威灵顿公爵不但笨,而且极不用功。葛菲诗小姐,你是否想过,如果乔治.史蒂文生小时候老跟着同年龄的小鬼出去玩,而不是无聊地在母亲的厨房里晃来晃去,看到掀动的壶盖吸引了他的注意,你现在很可能就无法搭快车到伦敦喔?」
艾美只是哼一声。
「我是这么认为啦,」我越说是越带劲,「人类大多数的发明和创新都受益於懒散──不管是强制的也好,自愿的也好。人其实是宁可被填鸭、去接受别人的思想,但若缺乏这种滋养,脑袋便会不甚情愿地开始自己思索──这样的思索,是最原创的,而且可能产生可观的成果。
「况且,」我不等艾美反应,继续往下说道:「这还有艺术为证。」
我起身从书桌里拿出一张向来带在身边、自己最爱的中国画。画中一名老者坐在树下,将线绳缠在手指和脚趾间,来回地翻玩。
我说:
「这是我在中国文物展上看到的,我相当锺爱。请容我为你介绍,此画名叫『聊抒闲情』。」
艾美.葛菲诗丝毫不为这幅可爱的画所打动。她说:
「中国人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
「你不喜欢吗?」我问。
「老实说并不喜欢,我对艺术不太感兴趣。包顿先生,你是典型的男性心态,男人不喜欢女人工作,不喜欢她们参与竞争……」
我大吃一惊,我竟然跟女权主义者摃上了。艾美双颊潮红,激动不已:
「对你们来说,女人想拥有自己的事业是不可思议的。我父母就是那样。我渴望学医,但他们不愿帮我付学费,却欣然地替欧文缴钱。可是我若是当了医生,一定比我哥哥做得好。」
「我很为你遗憾,」我表示,「你一定很难过,如果一个人想做什么……」
她很快又继续说道:
「哎,我已经没事了。我的意志很坚强,生活忙碌而充实,我是岭石塔最快乐的人之一,有很多事做。不过我很反对那些落伍愚蠢、认为女人只能待在家里的偏见。」
我说:
「我若冒犯了你,我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觉得梅根并不适合做家事。」
「是不适合,可怜的孩子,只怕她做什么都不称职。」艾美已平静下来,语气又恢复了正常:「你知道,她父亲……」
她停下来,我坦白地问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每个人一说到『她父亲』后,话就打住了。她爸爸到底做了什么?他还活着吗?」
「我真的不晓得。只怕我自己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但他确实是个坏蛋,应该坐过牢,而且极度不正常。所以啦,梅根若『少根筋』的话,我也不会太吃惊。」
「梅根正常得很,」我表示,「我刚才说过,我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我妹妹也这么认为,乔安娜很喜欢她。」
艾美说:
「令妹一定觉得住在这里很无趣吧。」
我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了──艾美.葛菲诗并不喜欢我妹妹,她平缓保守的声调中,在在显示出这点。
「我们大家都想不通,你们怎么受得了窝在这种穷乡僻壤。」
既然她要问,我就答吧:
「是医生吩咐的,他要我找个安静而波澜不兴的地方住一阵。」我顿了一下,然后补充说:「看来这句话现在已不适用於岭石塔了。」
「是啊。」她语多忧心,起身要走。接着她说道:「你知道,我们一定得阻止……这种丑恶的行径!不能再任它蔓延下去了。」
「警方不是在侦办了吗?」
「我想是吧,但是我认为我们应该自己来侦查。」
「我们的装备不像警方那样齐全。」
「胡说!我们很可能比他们更有头脑和智慧,我们需要的只是决心罢了。」
她突然道声再见,走了。
乔安娜和梅根散步回来时,我将自己的中国画拿给梅根看。她的脸上绽出光采,她说:
「宛若仙境,对不对?」
「我正是这么想。」
她的额头又紧锁成我所熟悉的模样了。
「但很难得到吧?」
「你是说悠闲人生吗?」
「不,不只是悠闲,而是享受悠闲的乐趣,你得到年老时……」她停下来。
我说:
「画中人的确是个老者。」
「我不是指那么老,不是指年龄,而是指内……内……」
「你是说,只有达到上乘的文明境界时,才能呈现那种样态──一种极高的修为吗?梅根,我想,我可以为你读一百首中文译诗,完成你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