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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里斯多夫街角的工作坊里,我一如往常,从小小的玻璃窗里举头凝视天上的月亮。虽然在下雪,月亮依旧从云里探出那张坑坑疤疤的脸,放出光芒。我看得出了神,雪花衬着皎洁的月光从天上飘落,郁郁黑黑,落到地面上,却成了一片洁白无瑕,宛如令人惊叹的魔法。教堂的阴影高高盘踞在屋顶上,警醒如老天。
师傅并没有注意到气温下降、光线减弱,只是全神贯注在他发明的那件精致玩意上。其他的工人早已回到阁楼上的大寝室入睡,他却拉了张凳子,凑近炉火,敲敲打打拨弄一块复合金属,忙得很。他用利器刮去模子边上细微的黄铜刨花片。
师傅是个讲求十全十美的人,正在替那玩意做细部的改造,让他所设计出来的每一块铅字,都能够将适量的油墨转印到纸上,那些纸是他向上游纸厂进口的。一般的纸就一桶一桶库存在楼梯底下,他偏爱的从义大利进口的优质布浆纸,则是一令一令和昂贵的动物毛皮放在一起,后者将被他用来做上等的皮纸。
每天晚上,他都试图说服我,我们一天比一天接近梦想,不过我已经不是那么有把握了。他投资在印刷机上的钱(数字十分保密)飞快地用完了,所剩的金子在他指间如流沙逝去。除此之外,我对现况没什么不满。房间里火光熊熊十分温暖,师傅辛勤劳动所发出来的声音就是我的良伴。这样的生活远不同於我的过去。
就在那个时候,我发觉有一团人影鬼鬼祟祟潜伏在对街的教堂外面,於是把脸贴近窗玻璃,试着看清楚它的形状。一团阴影离开主要的入口,盯着我这个方向。
「你又在赏你的月亮吗,恩狄米翁?」师傅说话了,我不得不转过头去。「过来,我需要借用你的手指。」
我点点头,回首朝窗户瞥了一眼。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我在厚厚的涡状玻璃上呵了一口气,在凝结着月亮的那个位置上画了张脸,在笑脸消失之前转头面对师傅。
我蹲到师傅身边,他叹了口气:「我的手不够灵活,不适合干这活。」他的指头伤痕累累都是疤,皮肤表面有一层银色薄膜,来自於他所使用的金属:铅、锡和一点点的锑。锑含有剧毒,那一块块的铅字有了它才具穿透力。黑色的墨渍沉淀在他的指关节上就像一只只苍蝇。
我拿起桌上的放大镜,递给师傅。师傅脸上有一条条的污垢,胡子长了且两鬓斑白,不过我爱他如故。他研究手上的模子一会儿,那双眼睛在绿柱石的镜片后面转啊转的。尽管如此,他仍不满意。他把装置挪近炉边,重新拨弄那块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