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没有那个机会。」母亲嗤之以鼻「因为吉利尔斯爵士也注意到了。」
布雷克踢踢掉在地上的细枝。
「如果他说对了,就可以建立声誉,」母亲惋惜地补充,「可是……」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凝眸注视头顶上那一片片剥落的枝桠,「可是,他很可能说错了。」
布雷克讶异地眨眨眼。他想要多了解父亲的想法,可是妲可对吉利尔斯.班特利爵士所收藏的书更感兴趣。
「那,你认为吉利尔斯爵士的藏书有多少价值啊?」她问。
母亲摇摇头。「谁也不知道吉利尔斯爵士花了多少钱买下以革那提手稿,更别说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她说,「不过,谣传他的私人图书馆价值超过一百万英镑。」
妲可惊呼,「所有的书他都拿来干什么?」
「他是藏书人,」母亲回答,「他的书根本不需要有什么用途。」
布雷克震惊地瞄一眼妲可。
「引起他兴趣的是追逐的刺激,」母亲继续说,「他搜寻珍本书,就像猎取濒临绝种的物种一样,然后放在架上展示。这些书就像银行里的金块。」
妲可的眼睛亮出贪婪之色,「如果我们好好地问他,你想他会让我们参观他的藏书吗?」她以自己在家中的藏书为傲,可能是想要交换一下意见吧。
「你要问的话可以去问他,」茱丽叶.温特斯说着,瞄瞄手中的请柬,「这个星期他将特别发表一场演说。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浪费口舌:他不跟任何人分享收藏。」
※※※
他们来到一条大街,几家石造立面的学院和高高的便利商店分列其间,店里卖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商品:牛津大学的紧身套衫、牛津大学的领巾、牛津大学的泰迪熊。导游拿着五颜六色的伞,带领成群结队的游客从这家店涌到那家店。
布雷克现在已经熟悉这座城市,但依旧感觉自己像个外地人。讲话的口音让他显得很突出。尽管如此,他开始欣赏寄居此地的生活。每一栋黄褐色的学院里面,都存在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由图书馆、礼拜堂和食堂所组成,就好像时光倒流。他一直期待撞见像他曾见过的画中人:头戴扑粉假发,脚穿丝袜、身披黑袍的学者,就像很久以前披着大氅的十字军战士一样。
母亲冷不防停下脚步。她站在一家二手书店的边上,盯着陈列出来的软皮精装书和书衣破破烂烂的小说看。他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吩咐他看好妲可,走进里面去。店里有东西让她想看一眼。「我只进去一下子。」她回头叫道,店门发出刺耳的铃声在她背后关上。
布雷克翻翻白眼。这句话他以前就听过了。
他恼怒地踱到路缘,开始绕着旧式的街灯转圈,让这座城市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知觉晕眩而去。
在户外的感觉更为自由。过去这几个星期,他已经搭着高高在上的双层巴士,透过蒙蒙水气看过大多数暗褐色的博物馆和湿淋淋的雕像。但是,今天下午这座城市洋溢着生命力:一栋栋的学院在蔚蓝天空下发光,鸽子扬圈振翅,绕着塔楼盘旋。街上到处都是金色的钟面,报出各种不同的时间。
然后布雷克看到他。
那个男子坐在靠书店的地方,读着一本看起来似乎磨损了的旧书。布雷克放慢转速变成爬行的速度,然后完全停了下来。
那个陌生人穿着褐色的皮袍,蓄着一把过时的长胡子,参差不齐的。他不管高温,戴着一顶古里古怪的帽子,看起来有几分像睡帽,上面镶有毛皮。布雷克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彷佛这座城里到处都看得到的雕像,有一座苏醒了过来,在人行道上休息,却未引起注意。他是无家可归的游民吗?
男孩一直盯着他看,那人却动也不动,连翻页都没有,只是全神贯注在书本上。他大有可能是石头雕出来的,毫无动静。
大多数走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有看到他的人则在他脚边丢下几枚铜板,匆匆前进。银色的硬币闪闪发亮,有如吐在地上的一口痰。然而,那名男子既没有看他们的脸色,也没有捡起零钱装到口袋里去。他沉浸在个人的世界里。
一头精瘦结实的猎犬,有一对小巧的耳朵,躺在他身边那张破破烂烂的毯子上,猎犬的脖颈上绑着一条鲜红色的大手帕。妲可朝着那条狗直直走上前。
「我喜欢你的狗。」她说着,弯下腰去摸摸牠,狗儿无精打采地甩动尾巴拍击地面。
但那个人头也不抬一下,继续读他的书。抓着书的手指头脏兮兮的,看起来像节节疤疤的树根。
「妲可!」布雷克嘘声叫道,不想打扰或触怒那个老头。那头狗身上说不定有跳蚤,他心想,或者更糟的是说不定会咬她。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担心这两种可能。他更关心的是万一让妈妈发现妲可和陌生人交谈,会怎么说他。毕竟,他应该看着她。
「妲可!」布雷克再度轻嘘。
这回她听见了,抬头笑着。
「你的狗叫什么名字?」她说,可是那个男人依旧不理她。
布雷克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开。
说时冲那时快,那人抬起头来,彷佛读完一个复杂的句子,或是看完很长一段文章。他看着布雷克,表情说不上带着敌意,也不完全是友善的,而是一种锐利、深刻的眼神,彷佛看到一个孩子站在眼前,在他的书上投下一道影子,令他大感惊讶。他似乎从沉睡之中醒来。
布雷克感到很不自在,连忙转身,背后拖着妲可。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开了,茱丽叶.温特斯走回来,手上并没有她想要的书。她很快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漫不经心地带着孩子离开。
「那个人要什么?」她闲闲问道,此时他们漫无目的朝着主要商圈走去,混入人群之中。
布雷克并未答腔。他只回头看了一次,在他们穿越一条小路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的眼光一路尾随着他们,令他大为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