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不知怎么的,那张纸──恩狄米翁.史普林的纸──一定是告诉他去书里查。但是原因何在呢?
布雷克重新将那道谜看过。它暗示了影中人──可能是卓里昂警告他们要小心的那个人──潜伏在书店外面,这令他感到胆颤心惊,疑神疑鬼四下一看。只有附近树上的几片叶子簌簌抖动。
妲可感觉到布雷克犹疑不决,不耐烦地说:「问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伸出手拍拍那条狗,狗狗用鼻子轻推她的手,要她继续摸。狗耳朵摸起来像温暖的丝质手套,妲可爱怜地摸着。
「好吧,但是我们要快点。」他瞄瞄手表说。
撒玛纳札把书摊开,布雷克重复妲可的问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盯着那一页似乎好长一段时间,却不见新的讯息或指示出现。那一页依然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布雷克说,放弃希望,「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没什么本事看出来。」
「也许这本书无法预测未来,」妲可说,「也许我们必须靠自己想出来……」
不过,这么说是不对的。这本书已经做了许多预言。再怎么说,卓里昂已经告诉他们恩狄米翁.史普林的纸里面包含一切的解答。只是目前这本书不想帮他们而已。
布雷克意识到这点,颇为失望。有这么多问题需要解答,这么多事情需要知道,偏偏这本书却沉默了,令人灰心。
「对了,」他的手指头一弹,突然说,「有时候知道问题比找到答案更难。」
「嘎?」妲可觉得莫名其妙。
「这话是卓里昂教授告诉我的,」布雷克说,「我不能问『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这种模糊的问题,这样问太笼统了。我必须问得具体一点。说不定这么一来,书就能帮我们的忙。」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在心里头措词,然后用比较清楚且自信的声音问:「星期二下午我在图书馆发现的那本书,现在在哪里?」
妲可抬起头来,充满好奇。撒玛纳札抓紧那本书。他的指关节发出微光,在一层层污垢之间显得净白如骨瓷。是什么原因造成改变?布雷克斜看他一眼,那人的脸定定地对着书,莫测高深。
男孩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那一页。
「我看到有东西出现了,」他轻声细语,「可是墨色太淡了。我无法辨别。」
布雷克靠近一点细看。他觉得嘴巴发干。「太好了,又是一道谜。」终於看清楚字的时候,他感到绝望。
「快点,念给我听,」妲可说,「我最擅长这些。我可以帮你的忙。」
布雷克停顿半晌,凭他自己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於是大声念出那几行。讯息看似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
(当下已经消失过去已经不见)
(未来即将降临一旦两者合一)
布雷克抱怨:「这首诗比我看到的第一首更教人困惑。」
妲可则是一遍又一遍反覆念道,把它背下来。她两片嘴唇在动,鼻子抽动,酷似兔子嗅着空气。布雷克瞪着她看,又瞪着书看,但愿自己能够看透那些字,然而却不能。
「我不明白。」他终於说,一绺深色的头发垂到眼前。
妲可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静,「我想我懂。」
她是如此轻声细语,布雷克差点就听不到。
「什么?」
「嗯,我不是完全懂。」这时候布雷克不可置信地转向她,她更正道,「不过我了解它的大意。至少,我认为我知道我们要如何找出那本终极之书。」
「嘎?」布雷克大吃一惊,「怎么找?」
「把那首诗再读一遍,」她说,「这回你边念要边想。」
布雷克摇摇头,「有什么差别?」
「全看你是怎么解读过去,」妲可说,一副神秘莫测,「结果可大大不同。」
她又摸摸那条狗。「你去读就是了。」她命令。
布雷克照她说的做。即使有妲可的忠告在先,那些字还是没什么意义。当下、过去与未来无望地纠缠在一起,像是打了一个结。他已经尽力试过了,就是无法爬梳出任何意义。
「我还是不懂。」布雷克说。
「嗳,我们目前在看的这本书正在解体。」妲可指出,更多的纸片从撒玛纳札的指间飘下,落到地上,像一只只粉碎的蛾。「所以它的用处已经消失了,或者说就在我们谈话之际正在消失。这解释了第一句:当下已经消失。」
布雷克怀疑地盯着她。
「而你又失去在图书馆找到的那本书,那就是第二句,」妲可继续说,「过去已经不见。它给的讯息就只有这样了。这么一来就剩下终极之书,卓里昂教授告诉我们的,最有影响力的那本书。还在等我们的就是那本──一旦我们把另外两本凑在一起!」
妲可抬起头来,预期听到赞美,不料布雷克却皱皱眉。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呢?」他发牢骚,「我们连第一本书在哪里都不知道。毫无意义!」他踢踢地面,踢得一根细枝离地而起,像骨折一样发出啪的一声。
「我知道,」他的妹妹含糊道,「不过我有把握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的。」
布雷克觉得难以置信,他看看表,「快点,我们最好快点走。妈会气炸了。」
「先问问谁是影中人。」妲可说。
布雷克脸色刷的变白,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转身面向妲可,一脸惊骇。
「问啊,」她说,「这是最明显可以做的事。」她继续用指头梳理狗毛,假装她并不害怕。
布雷克点点头,却不吭声。在他周遭的树似乎越靠越近,以稀疏的枝桠相拥。残余在树上的叶子抖啊抖的。
布雷克咬咬嘴唇,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朝那本空白的书走近一点。撒玛纳札用手指按住那本书,让它保持开开的。有一页的页角在微微扑动。
布雷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他最恐惧的一句话:「给我看看影中人的脸。」
说完,他连忙闭上眼睛,深怕一睁开眼所看到的影像。那情形就好像吹熄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许愿,但愿事情不要成真。他稍待片刻,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勇气像消融的冰柱,从脊柱一路滴下去。
他胆颤心惊,看着一团黑黑的墨水在页面上打转,就像染料在一瓶水里渲染开来。墨水和白色的纸张交战,这场战役似乎永无止境,一场光与影之间的拔河赛,到了最后一页已是完全一片黑,酷似日蚀。接着,从一片混沌之中开始出现一个人影,形状越来越大,却没有越来越清楚。就像一张面具或是一个轮廓,隐藏在其中的比显现出来的还要多。
尽管害怕,布雷克仍靠近一点看。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观察恶魔的脸,却说不出那是谁,或者那是什么东西。那个影子似乎从书上伸出手将他吸进去。他感到一阵寒意直透心肺。他的瞳孔扩张,有如薄冰上的洞,目光无法从书上移开。
突然,那只狗一嗥,书从撒玛纳札的手上掉下去……就在布雷克觉得他认得出那张脸的时候。书掉到地上,跌成一堆纸。魔咒解除了。
「怎么回事?」布雷克吓得一愣一愣地低声问。
那只狗的低吼变成咆哮,颈毛倒竖,暗中挪到妲可前面,用牠的身体──那身瘦排骨──保护妲可。
布雷克听到从背后传来活动的声音,转身看到慢跑的人和蹓狗的人过桥循着河岸的牵道而来。生活如常在进行。
「我不明白,」他怯怯地说,「出了什么错?」
「是你啦,」妲可总算出声,她的声音在颤抖,「有什么东西抓住你。你突然变得一脸苍白,眼睛里有闪光。那本书让你看到什么?」
布雷克无助地转向撒玛纳札,撒玛纳札却拒绝对视。他凝视着远方,彷佛迫不及待要离开。
「有一张脸,」布雷克软趴趴地说,「出现在阴影之中。只是我不晓得那个人是谁。任何人都有可能。」
布雷克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他打起冷颤,彷佛一片浮云蔽日,大地笼罩在阴影下。空气中透出一股冬天的气息。
好一会儿,他们三人都站着不动,最后是妲可打破沉默:「我想回家了。」
布雷克点点头,等不及尽快远离这块空地。他依然吓得麻木,弯下腰伸手捡起撒玛纳札那本书的残纸。刚刚书这么一掉,更是严重破损。书脊已经断裂,有几页散落在地上。拿在手上的封面感觉空空的,毫无生气,彷佛他抓的是一本书的记忆,或是书的魂?
「噢,撒玛纳札,我干了什么好事?」布雷克发觉那张神奇的纸也掉了之后,更是绝望。他仓皇失措,迅速转身。
然后他就看到了。就在树上,有一张大大的白纸,像风筝一样卡在枝桠之间。布雷克跑过去把它取下。
再次摸到恩狄米翁.史普林的纸,他感到全身上下涌起一股希望。那张纸原本大而无当,此时却自然折成一连小小的几页,好像一本袖珍书,正好放在掌心。
布雷克急忙朝撒玛纳札走过去。那人却拒绝收下书,反而轻轻将布雷克的指头一拗包住书。这个动作摆明了:布雷克注定要保管它。
布雷克被搞糊涂了,但还是把小书塞进自己的口袋。「唔,谢了。」他喃喃道,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觉得自己好像继承一项重责大任。他的心跳很快,血流的信号声错不了。布雷克将大手帕还给那人作为交换,撒玛纳札连忙将它绑在狗儿的花白脖子上。
正要离开的时候,妲可抓住哥哥的手臂。「有一件事我们忘了问那本书,」她说,「撒玛纳札的狗叫什么名字?」
布雷克很想笑,可是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牠叫爱丽丝。」
两个孩子大吃一惊,转过身去。
撒玛纳札羞怯地对着他们笑,显然刚刚失而复得的声音令他不太自在。「当时她正在挖一个兔子洞,」撒玛纳札继续说,感觉喉咙生硬且痛,「不知怎的,就觉得这名字很合适。」
妲可和布雷克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敢相信他们耳朵里所听到的。直到再也没有声音传过来,他们才转身,走上漫长的回程路。
他们俩默默地走完全程,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撒玛纳札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耳熟,很像以前听过,是来自旧日的回音。但是他们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怀疑告诉对方。撒玛纳札的沉默感染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