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二十四 最美好的一天

周六上午九点,在父亲七十大寿庆生会后的隔天,卢.萨芬坐在后院,闭上眼睛抬头迎向晨间的太阳。他翻过了栅栏,栅栏的一边是他们两英亩的造景花园,以小径、鹅卵石、花床、巨型花盆标示出哪里可以行走,隔在栅栏外的则是崎岖的狂野土地,人类无从染指。四处皆漫长着黄色的刺金雀花,彷佛在达基【注一】有人拿了漆弹枪,漫不经心地射向北侧的岬角。卢与茹丝的家座落在峰顶,他们的后院面向北方,可看到底下辽阔的豪斯村庄、港口,再往外可看到爱尔兰之眼岛。从畔角上,眺望的范围往往可达一百三十八公里外,可看到威尔斯【注二】的斯诺敦尼亚国家公园内的斯诺敦峰。不过在这个清朗的日子,卢.萨芬着眼的是永恒。

【译注一】达基(Dalky),位於都柏林海湾东南端。

【译注二】威尔斯(Wales),是大不列颠与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一个王国,位於大不列颠岛西南部。

卢坐在一块岩石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失去知觉的鼻子滴着鼻水,脸颊冻僵,耳朵被刮得发疼,手指转为紫青,彷佛指节处被勒住。这种天气对人体重要器官不妙,却是出航的理想天气。刺金雀花不像他和邻居那些精心维护的花园,让粗犷的野生刺金雀花恣意生长反而更显得可爱,就像拥有更多空间、较少规矩必须遵守的老二。花儿在山坡上漫游,而后坚定地在岬角上立定脚跟,宣誓主权。多丘陵的土地凹凹凸凸,毫不客气地大起大落,不为健行者提供任何协助──它是教室后排的学生,文静却行为不轨,安坐在后排看着它布下的陷阱。尽管豪斯的山区充满野性,同时也有渔村的忙碌扰攘,城镇本身则总是弥漫着沉着的氛围,予人耐心十足、爷爷奶奶的感觉。这里有引导居民平安地从水域靠岸的灯塔,矗立的悬崖像一列打不倒的斯巴达人,胸膛起伏,牵动腹部肌肉的移动,强悍地抵御大自然。码头扮演大地与海洋之间的中间者,尽责地让人可以往海面走,直到人体可承受的极限;马泰楼碉堡屹立不摇,宛如在乱局结束后拒绝离开岗位的士兵,孤伶伶地日渐衰老。虽然强风不时吹袭岬角,城镇依旧安稳顽强。

卢并非独自思忖人生。他坐在自己身边。他们穿着不同:一个准备好与哥哥乘风破浪,另一个要与家人溜冰。他们凝视海洋,两人都望着太阳在地平线上的闪烁光芒,看起来像一枚被扔到海中祈求好运的硕大银色铜板,在粼粼波涛下闪着光。他们坐在那里有一会儿了,不言不语,只是舒舒服服地作伴。

坐在如苔藓般青草地上的卢,看着岩石上的卢绽出微笑。「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有多高兴吗?我感到双倍的快乐。」他笑道。

岩石上的卢试图憋笑。「我愈常听自己说笑话,愈明白自己并不幽默。」

「对,我有同感。」卢从地上拔了一根长长的野草,缠在发紫的手指上。「但我也注意到我真是帅气的混蛋。」

他们双双大笑。

「但你常常跟人讲个不停。」岩石上的卢说,记起曾经目睹另一个自己毫无必要地主导对话。

「我注意到了。我真的应该──」

「你也不好好听别人的话。」他补充道,深深思考着。「你说的故事总是太长,别人没有你想像中的感兴趣。」他承认道,「你不会关心别人的近况,你应该开始问问人家都在做什么。」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草地上的卢不为所动地说。

「确实。」

他们再度静静坐着,因为卢.萨芬最近学会沉默与静定可带来更多心灵的收获。一只海鸥飞扑而来粗嘎嘎地叫着,怀疑地打量他们,又飞走了。

「牠去跟兄弟们说我们的事。」岩石上的卢说。

「别把牠们的话放在心上。我看牠们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另一个卢说。

他们俩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