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您想见见拉帝先生吗?」他建议道,「他会在,」他看了看表,「他大约十分钟之后会从电影公司回来,如果这个时间您觉得没问题的话。」

「太好了。」盖达克说,「现在吉奎医生在吗?」

「在。」

「那么我想跟他谈谈话。」

「噢,当然可以。我立刻去请他来。」

这个年轻人匆匆走了。戴蒙.盖达克站在楼梯顶上,陷入了沉思。当然,班崔太太描述的「凝固的表情」也许完全是她的想像。他认为她是个武断的人,同时他想,也很可能她的武断相当正确。虽不至於像夏绿蒂小姐看见了厄运降临那么严重,但玛力娜.葛雷的确看见了某样让她恼怒心烦的东西。那东西让她忽略了正在跟她说话的客人。有人正在上楼,也许,是个不速之客──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去。赫立.普雷斯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是默理斯.吉奎医生。吉奎医生的模样完全不符合他的想像。他不像个探视病人的和蔼医生,外表也不起眼,看起来似乎是个直率、热心、实事求是的人。他身穿一套花呢服装,在英国人看来过於华丽了点,还有一头浓密的棕发和一双观察力敏锐、犀利的眼睛。

「吉奎医生吗?我是戴蒙.盖达克探长。我能跟您单独说几句话吗?」

医生点点头。他转过身,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推开门,请盖达克进去。

「在这儿没人会打扰我们。」他说。

很显然这是医生自己的房间,设备很舒适。吉奎医生给盖达克指了一张椅子,然后自己坐下了。

「我听说,」盖达克说,「根据您的建议,玛力娜.葛雷小姐不能接受访谈。她怎么了,医生?」

吉奎微微耸了耸肩。

「精神紧张,」他说,「如果您现在去问她问题,她会在十分钟之内达到近似歇斯底里的状态。我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如果您想叫您的警医来找我,我愿意向他提供我的意见。而且,因为同样的原因,她也无法出席验屍审讯。」

「这种状态可能会持续多久?」盖达克问。

吉奎医生看着他,笑了。这是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如果您想知道我的看法,」他说,「从人的角度,而不是从医学角度来看,那就是,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之内,任何一个时间,她不但愿意,而且会要求见您!她会想提问题,她会想回答您的问题。他们都是这样!」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试着让您稍微了解一下这些人的行为因素。电影人的生活是处在一种持续不断的压力之下,而且你越是成功,压力就越大,必须整天生活在公众的注视之下。当你出外景的时候,当你在工作的时候,工作艰苦,单调乏味,工时很长。你早上在那儿坐着,等着。你拍了你的一点戏,拍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你在舞台上排演,很可能会排演一整幕戏,或者也是其中一部份,事情会按顺序进行,或多或少有些人情味。但当你在拍电影时,每件事都毫无顺序可言。这是个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的工作,使人筋疲力尽。当然,你生活得很奢华,你服用镇静剂,你能享受盆浴,用护肤霜、蜜粉和医疗照顾,你拥有娱乐、派对和人群的簇拥,但是你总是在公众注视之下,你不能静静地享受独处的快乐。你从来不能真正的放松。」

「这点我能理解,」戴蒙说,「是的,我能理解。」

「而且还有一点,」吉奎接着说,「如果你选定了这个职业,特别是,如果你又能胜任它,那么你就是某种特定类型的人。你是那种──或者说凭我肤浅贫乏的经验而言──被缺乏自信所困扰的人。终日围绕一种无法胜任、达不到要求的可怕感觉。人们说演员们是自负的,这不正确。他们对自己本身并不自负;他们自恋,没错,但是他们时时刻刻都需要别人的肯定。他们必须不断受到肯定。去问问杰森.拉帝,他也会这么说的。你必须使他们觉得他们能够做到,向他们保证他们能够做到,一遍又一遍地鼓励他们,直到获得你想要的效果。但是他们总是怀疑自己,而且这让他们──用一个普通人的外行说法就是,紧张。该死的紧张!总是神经紧张。而且他们紧张得越厉害,工作表现就越好。」

「这很有意思,」盖达克说。

「非常有意思。」他顿了一下,补充说,「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您……」

「我在试图让您理解玛力娜.葛雷,」默理斯.吉奎说,「毫无疑问,您看过她演的电影。」

「她是个出色的女演员,」戴蒙说,「很出色。她具有个性,美貌,还有同情心。」

「是的,」吉奎说,「她具备所有这些特质,而且她不得不拼命工作,以继续制造她所产生的影响。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神经近乎崩溃,实际上她的身体也不强健。她的情绪喜怒无常,容易激动,总是在绝望和狂喜之间来回摇摆不定。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生性如此。她这一生遭受过许多痛苦,大部份的痛苦是她自找的,但有一些不是。她的婚姻没有一次是幸福的,除了,我认为,最后这次。她现在嫁给了一个深爱她多年的男人。她在这爱情中得到了庇护,享受了幸福。至少,目前她很幸福,但不晓得这一切会持续多久。她的问题是,她一方面认为她这一生终於得以每件事都像童话故事般实现,一切顺利,再也不会遇见不幸,另一方面又认为她潦倒一生,是个生活被毁了的女人,是个从未嚐过爱和幸福的滋味、今后也永远不能得嚐的女人。」

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如果她能够不在这两者之间徘徊,对她来说就会趋於美满;但同时世界上就会失去一个好演员。」

他顿了一会儿,戴蒙.盖达克一语未发。他很纳闷默理斯.吉奎为什么说这番话。

为什么要如此仔细详尽地分析玛力娜.葛雷?吉奎看着他,似乎在鼓励戴蒙问一个特殊的问题。戴蒙非常想知道他应该问什么。最后,他慢慢地说出来,口气很小心:

「这儿发生的惨剧让她心烦意乱了?」

「是的,」吉奎说,「她是心烦意乱。」

「这种情况不太正常?」

「那得看情况而定。」吉奎医生说。

「取决於什么情况?」

「取决於她这么心烦意乱的原因。」

「我猜想,」戴蒙小心翼翼地说,「一个突发的死亡事件在盛会中发生,是很让人震惊。」

对面那张脸上没什么反应。

「或者,」他说,「是某件更重要的事情?」

「当然,」吉奎医生说,「你猜不到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管你和他们有多熟,你依然料不准。他们总是令你吃惊。玛力娜也许一下就克服过去了。她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她会说:『噢,可怜的女人,多么悲惨。怎么会发生这件事。』她可能会很同情但并不真正关心,毕竟,在电影界的派对上偶尔也会发生死亡事件。或者,如果没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她也许会选择──提醒你,是不知不觉地选择──夸张自己对这件事的感觉。她也许会决定大吵大闹。当然,或者是某种很不一样的原因吧。」

戴蒙下决心不畏艰难,继续追根究柢。

「我希望,」他说,「您告诉我您真正的想法好吗?」

「我不知道,」吉奎医生说,「我不能肯定。」他顿了一下然后说:「这是有行规的,您知道。牵涉到医生与病人之间的诚信问题。」

「她跟您说了什么?」

「我想我不能跟您说那么多。」

「玛力娜.葛雷认识这个叫希瑟.贝德克的女人吗?她以前见过她吗?」

「我想她根本不认识她,」吉奎医生说,「没有,问题不在这儿。我可以告诉您,这件事跟希瑟.贝德克无关。」

戴蒙说:

「这个叫卡默的东西,玛力娜.葛雷自己曾经服用过吗?」

「根本是靠它过活,这不用说,」吉奎医生说,「这儿的每个人都这样。」

他补充说:

「艾拉.齐琳思服用它,赫立.普雷斯服用它,有一半的人都服用它,现在这是流行。这些药物都是一样的。人们厌倦了一种就去试新出品的另一种,而且他们认为它很棒,效果独特。」

「那么它效果真的那么独特吗?」

「呃,」吉奎说,「它有一些作用,有一定的效果。它可以令你镇静下来,或者使你充满活力,让你感到你能够做到一些事情,否则你可能以为你做不到。我尽量不开这种药,但是适量服用是没有危险的。它帮助那些无法自助的人。」

「希望我能明白您试图告诉我什么。」戴蒙.盖达克说。

「我试图决定我的职责所在,」吉奎说,「有两种职责。一种是一个医生对他病人的责任。病人跟他说的秘密,必须保密。可是还有另一种观点。你预料到病人有危险,你必须采取行动去避免这种危险。」

他停下来。盖达克看着他,等着。

「好了,」吉奎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必须要求您,盖达克探长,关於我下面要告诉您的事情,请你保密。当然不是指对您的同事,但是要考虑到外界,尤其是这栋屋子里的人,您同意吗?」

「我不能保证,」盖达克说,「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大致而言,好,我同意。也就是说,我想您提供给我的任何消息,我都应该保留在我自己和我同事之间。」

「好,听着,」吉奎说,「这可能不代表什么,女人在玛力娜.葛雷这样神经紧张的状态下,什么事都说得出来。我待会儿要告诉您的,就是一些她跟我说过的话。也许里面本没什么重要的。」

「她说了什么?」盖达克问。

「事情发生后,她崩溃了。她把我叫去。我给她服了镇静剂。我在她旁边待着,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冷静下来,告诉她不会有什么事的。然后,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觉之前,她说:『这是冲着我来的,医生。』」

盖达克瞪大了眼睛。

「她是那么说的吗?后来,第二天呢?」

「她再也没提过了。有一次我提起来,她刻意回避。她说:『噢,您一定是弄错了。我保证我从没说过那样的话。我想我当时是吃多了药,糊涂了。』」

「可是您认为她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的,没错,」吉奎说,「这并不是说,事实就是这样,」他警告道,

「有人是想毒死她还是想毒死希瑟.贝德克,我不知道。对於这一点,可能您比我更清楚。我要说的只是,玛力娜.葛雷确实认为并且相信那药是冲着她下的。」

盖达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谢谢您,吉奎医生。很感激您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了解您的动机。如果玛力娜.葛雷对您说的事确有事实根据,那么这就意味着她仍然有危险?」

「这是重点,」吉奎说,「是整个事情的重点。」

「您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支持这个说法吗?」

「不,我不知道。」

「不晓得她……为什么这么想吗?」

「不晓得。」

「谢谢您。」盖达克站起身。「我只剩一个问题,医生。您知不知道,她是否也对她丈夫说了同样的事?」

吉奎缓缓地摇头。

「没有,」他说,「我很肯定,她没告诉她丈夫。」

他与戴蒙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稍微点了一下头说:

「您不需要我了吧?好了,我要回去看一看我的病人。一有可能,您就可以去跟她谈话。」

他离开了房间,盖达克留在那儿,噘起嘴,轻轻地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