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康韦夫人写来的信真让我高兴。」两天后,奈特小姐放下玛波小姐的早餐盘说,「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她吗?你知道,」她敲敲额头,「她有时候会神志错乱。而且,她记忆力很不好,总是认不出她的亲戚,叫他们走开。」
「那可能是精明,」玛波小姐说,「而不是失去记忆。」
「好了,好了,」奈特小姐说,「说这话我们是不是太淘气了呀?她现在正在兰杜诺的贝尔格拉夫饭店过冬。那是个不错的饭店,有华丽的庭园和非常漂亮、装了玻璃的露台。她非常渴望我去那儿跟她待一阵子。」她叹了一口气。
玛波小姐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尽管安排,」她说,「要是有人要你去,要是有人需要你去,而且你愿意──」
「不,不,别这么说。」奈特小姐说,「噢,不,我绝不是那个意思。哎呀,雷蒙.卫司先生会怎么说啊?他向我解释,到这儿来可能是永久性的工作。我做梦也没想过不履行义务。这件事情我只是随口说说,所以别担心,亲爱的。」她补充说,拍拍玛波小姐的肩膀。「我们不会被抛弃!不,不会,我们绝对不会!我们会被照顾着,溺爱着,非常愉快和舒适地生活下去。」
她走出房间。玛波小姐坐着,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盯着她的早餐盘,没吃任何东西,最后她拿起话筒,精力充沛地拨号。
「荷大克医生?」
「是我。」
「我是珍.玛波。」
「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替你看病吗?」
「不是,」玛波小姐说,「可是我想尽快见你。」
荷大克医生赶到的时候,发现玛波小姐还在床上等他。
「你气色很好嘛。」他抱怨道。
「这就是我想见你的原因。」玛波小姐说,「我要告诉你我身体非常好。」
「这可真是个叫医生外诊的特殊的理由。」
「我相当强壮,相当健康,多个人住在这房子里照顾我实在很荒唐。我只要有人每天来打扫房子就够了。我不认为需要有人永久地住在这儿。」
「我敢说你认为不需要,可是我认为需要。」荷大克医生说。
「我看你也变成一个没事大惊小怪的老头了!」玛波小姐不客气地说。
「别给我乱扣帽子!」荷大克医生说,
「就你这个年龄来说,你算是个非常健康的人;你只是被支气管炎弄得有点虚弱,它对老年人不好。但是在你这样的年纪,一个人独居是种冒险。假如有一天晚上你在楼梯上摔倒了或是从床上掉下来,或是在浴室里滑倒了,你就只好躺在那儿,没人知道。」
「大家都可以来假设。」玛波小姐说,「奈特小姐也可能在楼梯上摔倒,而我会因为急着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而摔倒在她身上。」
「你吓唬我也没用,」荷大克医生说,
「你是个老人,你得被人适当地照顾着。如果你不喜欢现在这个女人,那就换掉她再找别人。」
「事情没那么简单。」玛波小姐说。
「找一个你以前的老佣人,你喜欢的某个人,而且以前跟你一起住过。我知道这只老母鸡让你心烦,她也让我心烦。一定找得个老佣人。你的侄子是时下的畅销书作家,要是你找到合适的人,他会付她酬劳的。」
「当然,亲爱的雷蒙会那么做,他很慷慨。」玛波小姐说,「可是,要找到合适的人实在不容易。年轻人有她们自己要过的生活,而我许多忠实的老佣人,非常遗憾,都死了。」
「好了,反正你没死,」荷大克医生说,「而如果你好好地照顾自己,你会更长寿的。」
他站起身来。
「好了,」他说,「我在这儿待着没什么用。你看起来精神十足,我就不浪费时间给你量血压、听脉搏或者提问题了。你即使不能到处走动尽情探听消息,但还是为这件地方大事而忙得不亦乐乎。再见,我得走了,去看些真正的病人。我还有八到十个德国麻疹病患,六个百日咳,还有一个怀疑是猩红热,再加上我例行的工作!」
荷大克医生飘然地走了出去,可是玛波小姐却皱起了眉头。他说什么来着……那是什么?要看的病人……一般的乡村疾病……乡村疾病?玛波小姐故意把早餐盘推得更开。然后,她打电话给班崔太太。
「桃莉?我是珍,我想问你一点事。注意了。你告诉盖达克警官说,希瑟.贝德克跟玛方娜.葛雷讲了一个很长的无聊故事,说她得了水痘但毫不在乎,还是起床去见玛力娜,并得到了她的亲笔签名,是真的吗?」
「大致上是这样。」
「水痘?」
「呃,类似的一种病。当时艾科克太太正在跟我讲伏特加酒,所以我没有注意听。」
「你能肯定,」玛波小姐吸口气说,「她说的不是百日咳?」
「百日咳?」班崔太太似乎很惊讶,「当然不是。那样,她就不需要在脸上抹粉化妆了。」
「我明白,你是根据这点做出判断,她特别提到了化妆?」
「是的,她强调了这一点,她不是经常化妆的人。但是我想你是对的,那不是水痘……可能是荨麻疹。」
「你就会那么认为,」玛波小姐淡淡地说,「因为你自己曾经得了荨麻疹而不能去参加一个婚礼。你真是无可救药,桃莉,无可救药。」
她「砰」地一声放下话筒,打断了班崔太太发出「怎么会,珍?」的惊讶抗议。
玛波小姐很优雅地哼了一声,就像一只猫打喷嚏来表示极度厌恶。她的思绪转到了她的家居生活是否舒适的问题上。忠诚的芙伦丝?忠诚的芙伦丝,那个身材魁梧的客厅女佣,能够被说服离开她舒适的小屋,回到圣玛莉米德来照顾她从前的女主人吗?芙伦丝以前对她非常忠心。但是忠诚的芙伦丝对她自己那可爱的家很有感情。玛波小姐苦恼地摇摇头。门口响起一阵砰砰砰的轻快敲门声。玛波小姐说「进来」之后,雀莉走了进来。
「我来拿您的托盘。」她说,
「我感觉非常无助,」玛波小姐说,「又老又无助。」
「别担心,」雀莉端起托盘,说,「您离无助还早着呢。您不知道,我在这个地方听了多少关於您的事!现在住在新社区的每个人都认识您。您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大家都知道。他们不认为您是那种年老无助的人。这种想法是她灌输到您脑子里的。」
「发生了什么事?您看起来很沮丧,是这样吗?」
「她?」
雀莉对着身后的门,使劲向后点了一下头。
「坏女人,坏女人,」她说,「您的奈特小姐。别让她打击您。」
「她人很好,」玛波小姐说,「真的非常好。」她补充说,用一种让自己信服的语调。
「俗话说,小心谨慎会害死猫。」雀莉说,「您不想让善良给您造成困扰吧?」
「噢,嗯,」玛波小姐叹口气说,「我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想是的,」雀莉说,「我不该抱怨,可是有时候我觉得,要是我再在哈娜太太隔壁住久一点,就会发生让人遗憾的事。尖酸刻薄的老太婆,总是说三道四,抱怨个没完。吉姆也很受不了。昨晚他跟她狠狠吵了一架。就因为我们把『救世主』放大声了一点!你不能反对『救世主』,不是吗?我是说,那是宗教。」
「她反对了吗?」
「她做出可怕的事情,」雀莉说,「砰砰砰地敲墙壁,大声东嚷西闹的。」
「你们一定得把音乐开得那么响吗?」玛波小姐问。
「吉姆喜欢那样,」雀莉说,「他说除非把音量开到最大,否则就听不出效果。」
「也许,」玛波小姐提醒道,「对不爱好音乐的人来说,这有点痛苦。」
「问题出在这些房子都是跟别栋屋子共用一面墙,」雀莉说,「这面墙薄得跟什么似的。我一想到它,就不那么喜欢这些新大楼了。它们看上去都非常整齐漂亮,但是你不能尽情地抒发情感,总是有人会打压你。」
玛波小姐冲她微笑着。
「你有很多情感要抒发,雀莉。」她说。
「难道您不这么认为吗?」雀莉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也不晓得,」她说。
突然她一脸尴尬。她放下托盘,回到了床前。
「不晓得如果我问您某件事,您是不是会觉得我很失礼?我的意思是,您只要说一句『不可能』,就行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事吗?」
「不完全是。就是厨房那一边的那些屋子,现在它们闲置着,是吗?」
「是的。」
「一个园丁和他太太过去曾经住在那儿,我是这么听说的,但那是以前的事了。我想知道的是──我和吉姆想知道的是,我们是否能得到它们,我是说,过来住在那儿。」
玛波小姐惊讶地盯着她。
「可是你在新社区的漂亮新房子要怎么办呢?」
「我们俩都厌烦它了。我们喜欢小机械,但是小机械到处都买得到,用分期付款买就好,而且这儿会有很多空间,特别是,如果吉姆能够得到在马厩那边的房间的话,他会把它整修成新的一样,而他就能把他所有的模型放在那儿,不用总是收拾它们。而且,如果我们在那儿放音响、音乐,您几乎听不到。」
「你说这些是认真的吗,雀莉?」
「是的,我是认真的。我和吉姆,我们已经就这件事谈了很多了。吉姆可以随时为您修理东西,您知道,修水管或是做木工,而我会像您的奈特小姐一样照顾好您。我知道您认为我有点粗心,可是我会试着去收拾床铺和清洗衣物,而且我正在努力提高烹饪手艺。昨晚我做了一个俄式牛肉,那很简单,真的。」
玛波小姐注视着她。
雀莉看起来像一只充满渴望的小猫,身上散发着生命的活力和欢乐。玛波小姐又一次想起了忠诚的芙伦丝。当然,忠诚的芙伦丝理家理得更好。(玛波小姐对雀莉的保证不抱什么信心。)
但是,她至少已经有六十五岁了,也许更老。而且,她真的想离开自己的家吗?她也许会出於对玛波小姐的忠心情感而接受。但是玛波小姐真想让她为她牺牲吗?难道她还没从奈特小姐过度的责任感中吃到苦头吗?
无论雀莉家务做得多差,她都是自愿来这里,而且她具备此刻对玛波小姐来说最需要的特质:热心,有活力,以及对正在发生的每件事情有浓厚兴趣。
「当然,无论如何,」雀莉说,「我不想瞒着奈特小姐做什么事。」
「别在意奈特小姐,」玛波小姐做出了决定,说,「她将离开这儿,去兰杜诺饭店找康韦夫人,尽情地享受。我们得解决很多细节问题,雀莉,而且我想跟你丈夫谈一谈,但是如果你真的认为你愿意……」
「这对我们太合适了,」雀莉说,「而且,您真的可以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做好的。要是您喜欢,我甚至也可以用畚箕和扫把。」
听到这个天大的恩赐,玛波小姐笑了。
「我必须赶工了。今天早晨我来冲了,因为听说了亚瑟.贝德克那可怜虫的事。」
「亚瑟.贝德克?他怎么了?」
「您没听说吗?他现在人在警察局,」雀莉说,「他们问他是否能去『协助他们调查』,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玛波小姐问。
「今天早晨。」雀莉说。「我猜想,」她说,「他曾经跟玛力娜.葛雷结过婚的消息已经曝露了。」
「什么!」玛波小姐又坐了起来,「亚瑟.贝德克曾经跟玛力娜.葛雷结过婚?」
「谣传如此,」雀莉说,「没人知道任何细节。是厄普修先生散布的,他曾经出差去过美国一两次,因而他从那儿听来很多流言蜚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您知道。事实上,是在她当演员之前。他们才结婚一年还是两年她就赢得了一项电影奖,所以他对她来说突然变得不够好了,因而他们办理了一种简单的美国式离婚,他就这样退出了。亚瑟.贝德克是那种会退出的人。他不会大吵大闹。他改名换姓回到英国。这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您不至认为那样的事跟这件案子有关吧?可是,仍然有关系。我想,这够警察局忙上好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