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晚上七点

房子里又再度挤满访客，现在大概有三、四十人。大家坐在塑胶椅上，在饭厅里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助餐，有些人还得到前厅和厨房才有位子。空气中弥漫香水和即溶咖啡的味道，片片段段的对话像羽毛球在房间里来回穿梭，我们家简直就像专为六十岁以上族群而设的场所。在死巷外，有两个男人正好同时倒车出来，由於两部车正好背对背停着，不小心有轻微的抆撞，一小群人聚集在外面指指点点，屋里的每个人都往窗外看，不一会儿，警车上旋转的红色灯光就在我们家客厅跳起舞来，看来是有人报了案。

访客还是不断涌入，有老朋友，也有远房亲戚，新来的客人完全不着痕迹地取代旧的。客人进来时都是难过没把握的，回去时个个看起来心满意足，肚皮也喂饱了。现在我们已经不把他们当成个人来看，而是一个大口畅饮咖啡、大口咀嚼贝果的群体，一大群哭着微笑的送行者，以及像观光客一样好奇地参观的人。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表面上点头微笑、重复同样的答话，但心思却远远飘离身体，想着小孩、没有小孩、财务、未婚妻和很快要成为前妻的妻子，还有没做到的爱、我们快成为前妻的妻子正在享受的性爱、孤寂、爱、死亡和老爸。屋里拥挤的人群彷佛一条黑暗道路上的浓雾，你就是只能继续开车，看着它消散在近光灯下。

有几个年轻女孩来看菲利浦，让屋里的能量改变了些。这三个女孩年纪约在二十出头，她们像阵微风，将有不良影响的古铜色大腿和翘臀刮进屋里。她们一路走向菲利浦，后面像洒魔尘一样把性慾洒满屋内。她们很快就成了焦点，虽然其他对话仍在持续，但这些女孩伸展她们光滑的小腿、踮起脚尖要亲吻菲利浦的脸颊时，后头好像跟了专属的镁光灯照亮她们。在亲吻、拥抱、夸张的吊唁表情，再配上偶尔甩头发、用力眨眼睛的动作后，菲利浦的前面很神奇地自动空出三个位子，这些女孩就坐下了──她们已经很习惯不论到哪里座位都会自动出现，她们可能以为大家都是如此。我认出这些女孩了，她们是菲利浦高中时期的朋友，每个他都至少睡过一次，还有谣传其中两个不只一次和他一起睡。

「我的天啊，菲利浦，」雀儿喜说。她是个红发长腿姑娘，穿那种只适合打网球时穿的裙子，她和菲利浦分分合合好几年。「我从那次游艇派对后就没见过你了。还记得吗？有游艇的那个俄罗斯小子？我的天啊，那晚我们真是醉到不行。」

「我记得。」菲利浦说。

「很遗憾你爸过世了。」洁妮儿说。她在皮肤上涂了一层古铜色防晒乳，有张漂亮的脸蛋，身材有点圆润，不过是男人喜欢的那种。

「谢谢你。」

「他真是个好人。」凯莉说。她留着一头俐落的白金色短发，带着一抹会勾人的微笑，你可以想像她喝太多、在兄弟会的撞球桌上跳舞的样子。

「那，菲利浦，」雀儿喜说。「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我在一家唱片公司当星探和制作。」

「好酷喔！」

「那是一家很小的独立唱片公司，」菲利浦谦虚地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们还记得我哥贾德吗？」

她们三个同时转向我打招呼说嗨，我回了礼，然后决定最想和哪个睡觉。答案是：全部。我要她们排成一列，把她们一一推倒，她们个个漂亮性感又友善，正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机会可以一起跳舞的女孩，但现在……现在我离了婚又身心受创，她们会喜欢身心受创的男人吗？

「那你们最近都在干嘛？」菲利浦问。之后就是持续十分钟的嬉笑怒骂、不断拨弄头发，还有一些真的很糟的文法。菲利浦说什么都能惹得她们一阵心花怒放，尤其是雀儿喜，似乎非常专心听他讲每一句话，她的椅子也慢慢地一寸一寸的靠近菲利浦，一直到她的脚踝可以很容易地靠在他的脚踝上。然后翠西回来了，她和菲利浦起了口角后整个下午都不在家，我看到她进入屋里，看她一路穿过重重椅海到菲利浦身边时，发现这些年轻辣妹正围着她的男人。「嗨，宝贝儿。」她说。她先对他微笑，再对那些女孩微笑。我从来没听她用过「宝贝儿」这个词，而它就这么笨拙地从她的舌头跑出来，就像一个急就章的谎言，「情况还好吧？」

「很好，这些是我高中的老朋友。」他说。

「还有专科。」雀儿喜笑着提醒他。

「对，雀儿喜也是我的专科同学。」

「雀儿喜这个名字很好听。」翠西说。

「谢谢。」

「这是翠西。」菲利浦这么向大家介绍，但他没说「我的未婚妻」或其他称号。这个省略的举动对我们而言相当於投下一个大震撼弹，但翠西还是维持她一贯优雅的笑容，这是我认识她后第一次替她难过。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她必须知道这对菲利浦永远没有用。不过，她还是倾过身优雅地和每个女孩握手，菲利浦介绍她们彼此认识时，她也一一重述对方的名字，就像在开一个生意上的会议一样，女孩们秀出她们洁白的牙齿并伸出手，彩绘指甲闪闪发亮，像刮胡刀般划过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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