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下午三点二十分
今日的「只顾自己服丧拜访奖」要颁给艾琳.布兰德,她是我们的邻居,有张肥肥的臭脸,静脉曲张的深色斑点爬满她的粗腿。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听的描述,但从我们坐的矮椅上能看到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太令人愉悦的景色。所有视线可及的范围,都是别人的腿和裤裆,如果向上看就是双下巴和鼻毛。而艾琳.布兰德绝对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的实物范本,小小的餐桌椅像是被吞噬般没入她巨大的下盘,单薄细瘦的椅脚在她坐下时像是在哀号般嘎吱作响,而艾琳的丈夫,一个叫爱德华的男人,静静坐在她旁边,这大概是所有人看到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应该在某个地方有个办公室让他进去,有个H作让他做,但若他真的有开口讲话,大概也只有艾琳正好在他旁边听到。
「哦,我们在整修厨房。」她说,好像在回答一个没有人问的问题。「真像场噩梦。挖地基时,先是挖到一块车子大的巨石,他们调来各种工具设备,花了四天才把那块大石头弄走;他们继续往下挖时,又告诉我原来的地基已经坍塌,必须补强才能支撑整栋房子。我根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只知道又有一万五千块钱飞出门外,早知道会这样,我根本不会做这件事。」
顺带记录一下,这时还有其他访客,是一些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她们是我妈的老朋友,长相还不赖,但已经在毁损的初期阶段,靠着美容保养、调整型内衣,还有在尼曼.马库斯和诺斯壮这种高档百货公司买的流行服饰,努力不让岁月在身上留下痕迹。这些女性会在跑步机上跑步、和健身教练一起运动、在俱乐部里打网球,但她们的屁股还是愈来愈大、腿愈来愈粗、胸部愈来愈下垂,基因会帮助某些人衰退得慢一点,但她们终究还是会像慢慢融化的雪糕滑下冰棒棍。当她们安静地围坐在我妈身边时,表情或多或少带点智慧或顺从,而艾琳依然像头掌控主场的大象般滔滔不绝。
「然后昨天他们把水管打掉,我根本没办法洗澡……」
「我不需要那个画面。」温蒂碎念着。
「看那张椅子。」菲利浦嘘声说。
确实,折叠椅的椅脚整个很明显地弯曲了,艾琳每做一个手势,那张椅子就会剧烈震动;似乎又更沉下去。
「那个包商在附近还有另外两个工程,一个是贾克森家,他们要整修游泳池边的小屋,还有达夫家要做一个家庭娱乐室,所以有时包商甚至没有出现在我家,但是他至少也该接手机吧?所以只要有问题──总是经常有问题,我就会开车去找他。」
「什么时候完成?」我妈问,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是在问艾琳什么时候会说完让我们无聊到掉泪的话。
「我也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完。」艾琳说。「照这个速度,我在放假前还没有厨房可用,我们家罗杰到时要带着我的孙子回来家里。」她家罗杰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以前他是个胖到有点病态的小子,衣服上还会沾糕饼屑,后来他写出一个电脑程式卖了几百万,用这些钱在矽谷买了一栋豪宅,从菲律宾邮购一个新娘。
「等到做完你就会觉得有价值了啦。」老妈说,试着打圆场。
「如果那时我还没气死的话就有可能。」艾琳说,而后为自己的发言可能不妥而倒抽一口气,就在气氛更僵、更尴尬之前,艾琳的椅子终於弃守岗位,发出尖锐的断裂声,她则在尖叫声中摔到地上。接下来四周陷入一阵惊恐的安静──会停下时间的那种安静,每个人内在的小孩都在竭力压抑小学生会有的窃笑,好几个女人一起过去才能帮她重新站起来。我看着爱德华,他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被推到这群女人堆之外,然后我们四目交接,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但我发誓,在那一刻,他回了一个笑容,那毫无阻碍地让他的脸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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