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我爬上楼梯,打开卧室的门──那个犯罪现场。床、阅读椅、五斗柜、镜子都还在,没有一样东西显示这里是婚变引爆现场。我走到我的旧五斗柜,随便拉开一层抽屉,里面有几件韦德的内裤、汗衫,还有一叠深色袜子,再往下那层有几件马球衫和T恤;在衣橱里,有几条牛仔裤和两套西装。从我看得到的地方来看,韦德已经把生活必需品搬进来,但还不是所有的东西,他还是保有他自己的地方。我把他的长裤拿出来,到医药箱拿了一把镊子,又到冰箱拿出半手他的啤酒,去书房用电浆电视看梅尔.吉勃逊演的科幻动作片「冲锋飞车队」。我把电视设定成静音,开始动手拆他长裤的缝线,但还留下足以撑起整条裤子的缝线,所以要到他穿着这条裤子稍微移动后才会穿帮──最好是发生在他工作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把裤子放回原位,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个钞票夹,夹了几张百元钞,还有一个药罐子,标签上写的是止痛药「拿百疼」,但我从过去「登门」的经验得知,里面装的是他偷藏的威而钢;抽屉里还有一本帐簿、一些零钱、收据、一本运动画刊、一个手机电池充电器,还有他那辆玛莎拉蒂跑车的备用钥匙。我把威而钢和三张百元大钞放进口袋。

地下室有个纸箱装满了我们的旧相簿,我拿了一本来翻,那是几年前我们的孩子夭折后到加勒比海旅行时拍的,那是一个为期两周的安慰奖。我们到一个私人度假别墅里挥霍地度假,那里有沙滩、有游泳池、有一个滑水道和一座赌场,我们立下一个规定:不准谈孩子、谈家里、谈后果。我们在沙滩上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做日光浴、凝视蓝色的海水,一直看到连眼睛闭上都还看得见;我们也看小说,但没记得什么剧情,因为太阳把我们的脑袋晒得像糊成一团的果冻。珍买了几件新的比基尼展现她的古铜色肌肤,还让一个身材肥胖的当地原住民妇女把她的头发编成像女星波.德瑞克那样的黑人辫子头。到了晚上,我们会在晚餐前做爱,很猴急也很不顾一切,结果腹股沟都瘀青、嘴唇也破皮。

有另一对来自芝加哥的夫妻雷和缇娜来这里度蜜月,雷已梅开二度。雷是克莱斯勒车的经销商,缇娜有一头蓬松的头发、穿着肚脐环,手上装饰着店里买来的彩绘指甲。多年来她一直当他的秘书,你不需要太多想像力就可以猜出他第一段婚姻是怎么结束的。我们一伙人全都坐船去夜航,喝红色莱姆酒喝到烂醉,船上有雷鬼乐团,我们本来想跳舞,但是雷鬼音乐实在很难跳,除非你大麻吸得够。雷一直盯着珍的翘臀看。缇娜比较矮,下盘比较重,但她有如被蜜蜂螫过的厚唇非常性感,讲话时还不断用假指甲摩抆我的手臂。雷和我都喝醉了,所以他向我透露,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只求和看起来像珍的女人做爱,我们还开玩笑说,不然交换老婆一个晚上试试看。回到我们的度假别墅后,雷像男星汤姆.谢立克的八字胡和粗金项链,缇娜的指甲和穿高跟鞋到海滩的事,都成了珍和我开玩笑的对象。

他们夫妇回芝加哥后,我们之间更沉默了。我们看书、游泳、在沙滩上晒太阳,看着比我们快乐的人们。有一天我去玩拖曳伞,珍搭着快艇从下面帮我拍照,那天稍晚珍被海里的某个东西咬到,膝盖肿得像颗气球,而到我们回家之前,我们几乎已经不看彼此了。她那时就已经开始和韦德约会了吗?或可能还没开始和他约会,但已经开始打情骂悄?已经开始重新规划她人生的界线了吗?那么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跨越那条线,不再属於我?唯一比「不知道」更痛苦的事,是「知道」。要回去翻每本相簿里的每张相片,然后分辨真假?我没有这种勇气。

相簿后面有一张落单的相片,我认出来这是我们去加勒比海的安圭拉岛度蜜月拍的。珍在游泳池里,眼神充满挑逗地看着相机,在她身后是有白色浪花点缀的蓝色大海。这是无意间拍到也拍得最好的一张照片,太阳正好在最适合的位置,焦点很完美,快门正好在她最美的时候按下,捕捉到她最棒的神韵。我凝视那张照片,看着珍还是珍、我们还是我们的时候,久久不能自已。我把相簿放回箱子,迈步走上楼,但才走到第二阶,我又回头去把那张相片抽出来。

回到车里,我把那张相片面朝上放在乘客座上,就这么一路开车回艾姆斯布鲁克。我还不能告诉你这是什么原因。

※※※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回家,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字眼或选择。萤火虫在我的挡风玻璃前飞舞闪烁,纳柏尾的黄昏也逐渐变成另一个湿热的夏夜。我闻到烤肉的味道,顺着声音绕到后院去,大家都在露台上,巴利负责烤肉,温蒂躺在凉椅上,科尔趴在她胸前睡觉,其余的人都坐在餐桌前吃着汉堡和牛排,还有沾酱洋芋片配健怡可乐。保罗投威浮球【注】给莱恩打,莱恩大概到第三球就会挥棒一次,霍利充当外野手,菲利浦则站在旁边,双手圈住嘴,担任解说员在一旁解说:「投手……哦,他投出一记好球,这球飞得又高又远,让霍利跑到全垒打墙前的红土区。那球不见了!莱恩.霍里斯生涯的第两千支全垒打,观众都陷入疯狂了,大家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有亮眼表现……」

【译注】威浮球(wiffle Ball):是一种改良过的塑胶棒球,其球上有八个风孔,只要握法对,不用特别转手臂或是特殊投法就可以投出变化球。

妈和琳达坐在餐桌最前面,喝着塑胶酒杯里的霞多丽白酒,玩拉密牌【注】;爱丽丝和她们坐在一起,百般无聊地翻着周末版的报纸。我站在房子的角落看着这些人,这些陌生人、我的家人,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迷惘和寂寞。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到房子另一边去接电话。

【译注】拉密牌(Rummy Kub):是罗马尼亚出生的犹太人艾弗兰.赫藏诺发明的游戏,共有一百零六张牌,可两人或四人一起玩。

「嘿,」潘妮说。「要去看电影吗?」

※※※

我最后一次去看电影时下场不是很好。我搬去李家地下室几个礼拜后,觉得四周的墙壁愈靠愈近,於是我就跑去看电影。过去和珍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有一些朋友,后来我们分居了,艾伦和麦可约我去喝过一杯,我们已经举杯同意珍是个不忠的贱货,我是个好人。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那一晚实际上是我的告别派对,珍保留我们所有朋友的监护权,我则被默默地判出局。几个礼拜后,当我在综合停车场找车位时,看到艾伦和麦可陪着他们的太太,和珍与韦德一起离开戏院。他们一行人以标准队形走着,就像一般人看完电影后那样边谈边笑,彷佛本来就该如此。

我试着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偶然碰到,但从他们的肢体语言可以很明显看出,他们是一起来看电影的,说不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当你终於了解自己是如此可被取代时,那是很感伤的一刻。在郊区,朋友圈是以老婆为中心,我的朋友实际上都是珍的朋友的先生中,大致还能让人忍受的那些人,如今我被排除在他们的圈子外,韦德像候补演员般取代我的位置,就像节目中突然插入一张没有影响的小纸条,节目照常继续下去,一个拍子也没漏掉。

※※※

★晚上八点三十分

那位作家长得很漂亮,甚至可以说美丽,但比较低调、有点神经质却也平易近人。她在他们乱得很美的公寓里跟她的未婚夫吻别,要去一个地名很难念的苏格兰滨海小村庄,为她工作的旅游杂志写一篇报导,结果她在那里爱上了一名刚丧妻的牧羊犬训练师。村民都是好心的怪人,那位鳏夫外表很粗犷,身材像奥运游泳选手。我们都原谅那位纯真少女的调情举动,因为她谈到刚过世的妹妹时,她的眼睛是如此美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未婚夫是个无赖,在影片一开始就和他性感的秘书打情骂俏,而且有点太爱他的红色跑车。或许你还没看过这部电影,但我想你已经看过十几部类似的。

潘妮和我手握着手坐在后排座位。她另一只手轻柔地在我前臂内侧上下游移,拨弄我手腕上的短毛,我则把头靠在她头上,我们又回到十七岁了。我们亲热了一会儿,舌头因为喝了汽水而冰冰凉凉的,还有一点甜味。我不希望电影结束,倒不是因为亲热的感觉很棒──当然确实不错,潘妮的吻热情又刚好,但我想的是电影一结束、灯光全部打亮后,真实人生就会像恐怖片里安静的怪物又回到我身边。我们应该去看恐怖片的。

我们在接吻。我的手在她裙摆下磨蹭她光滑的大腿,她的手在我的头发里,舌头在我的下唇跳舞。就算如此,我很清楚萤幕上的情节还在继续演!那个未婚夫毫无预警地出现,那时正好碰上「牧羊犬节」,所以就出现机车在拥挤的农民市场里追逐的场景,结果那个未婚夫骑机车冲下堤防,跌进养鸭池里,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只差一个夸张的手势和一场感人的演讲。

最后十分钟我们停止亲热,专心看着电影。女主角在机场,只身一人。她和未婚夫分手了,也来不及挽回和那位鳏夫的关系,但他来了,用偷来的行李车飞也似地穿过机场。他大声昭告天下,说他从悲伤、爱情和第二次机会中学到什么教训,就算警察把他铐住,他还是在宣誓对她的爱,不知怎地,他那只忠狗也在场,还有一半的村民都到了,大家帮他来到这里,不让她离开,然后她亲了他,但他还被铐着,所以就摔倒了,於是他们在地板上吻得更激烈。在我旁边的潘妮被这场圆满大结局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接着她靠过来,咬住我的耳垂轻声说:「送我回家。」

※※※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潘妮住在市区一栋公寓的一楼,离老爸的店只有几个街廓远。她屋里的墙壁上挂着裱框的电影海报,有奥黛莉.赫本、玛丽莲.梦露和茱莉亚.罗伯兹;还有不太像家具的家具:一张颜色浓稠的绿色沙发椅,这张沙发想必很便宜,因为没有人会选这种脱离现实的颜色。没有成对的情人椅──我倒觉得这点很有象征意义,一只有黄色恶魔眼的肥猫蜷曲在沙发上。房间里到处都有一小盆一小盆的干燥花芳香剂,努力想要压住看不到的垃圾桶味道。

我很紧张,是那种会导致焦虑不安和软脚的紧张。我太晚才想起来韦德的威而钢,现在它们只能毫无用武之地的躺在汽车前座的杂物箱里。这十多年来,除了珍我没和别的女人做过爱──今天下午和爱丽丝莫名其妙的那六十秒不能算,而且你最好相信我没有算进去,我把它当成一场怪诞的梦,或是看到不明飞行物体,或许哪天和朋友喝到烂醉如泥,才会拿出来谈。但这对真实人生毫无影响,如果你老婆在你们婚姻关系的最后一年到别处去满足慾望,对自己的表现有点焦虑是很自然的反应。

潘妮走进她的公寓把钥匙一扔,将灯关掉,我站在门口,有点冲疑,双腿还有点抖。我可以感觉到在戏院里吃的那些垃圾食物正在我的肠子里挖洞前进,让我觉得有点撑又反胃。「我该进来吗?」我说,声音听起来很空洞,也很害怕。

她给我一个了解的笑容。「换成是我,我会进来。」

卧室一团乱,到处都是衣服,浴巾披在扶手椅上。潘妮在桌灯前把衣服脱下,看起来不像脱衣舞娘那样特别卖弄性感,反而像我不在场般自然,让衣服就掉在她站的地方。她把自己的胴体展现给我看,她的身体非常柔软光滑,胸部丰满坚挺地挂在她稍嫌单薄的骨架上。我对自己软绵绵的身体感到很不好意思,我的腰部两侧已经开始长出赘肉,也已经找不到所谓的腹部,但她似乎不在意,一边脱下我的长裤一边亲吻我的大腿,和我一起倒在床上,舌头一路从我的肚子舔到我的下巴,最后进入我的嘴。「你味道真好。」她喃道。

我担心我有口臭,担心她抓我的屁股时觉得软趴趴的;我也担心我搓揉她胸部的样子还像个高中生,担心我那话儿不够硬,跟她见过的没得比;我担心我的高潮来得太快,她却完全没有。我应该低下身来帮她口交,确定她能享受到一点快感,但我想到那个陌生的阴道就胆怯了,害怕要是搞了几分钟还没什么成果,她会轻轻地抓住我的耳朵把我拉起来,告诉我没关系,感觉还是很棒,但实际上彼此心知肚明。

整个过程有好有坏,第一次通常会这样,就像是彩排时总会漏掉记号、忘词、光线不对,也不会有人喊安可。我们没有靠在墙面上做,也没有在厨房流理台上或淋浴间做,更没有她趴在床上、我从后面进去的姿势,就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性工作:亲吻、按摩、舔舐、爱抚、进入、摇晃、呻吟,最后就来了,全部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我很害怕,任由她决定节奏,使尽全力要摆脱脑海中韦德和珍嘿咻那挥之不去的一幕。因为稍早和爱丽丝已释放过一些,所以我还能撑到潘妮高潮出现,她气喘吁吁,用力咬住我的下巴留下一个记号。当我从自己那有点不甚高的高潮退下时突然想到,我今天已经做了两次,每次都一样悲哀和扭曲,两次都和活生生的女人做,一次在我上面,一次在我下面,或许这是可以产生一点点乐观情绪的原因──就算不把和爱丽丝那次算进去。我们并没有算进去。

当我们结束时,我从潘妮身上滚下来,竟然荒谬地觉得有成就感,紧接着猜想我多久后可以离开。

「真棒。」潘妮慵懒地说,一条腿跨上我的,手指在我胸膛上伸展。

「好吧,你老实告诉我,」我说。「我可以承受得住。」

「你在说什么?」

「我老婆为什么要找别人上床?」

「因为她是个大贱货。」

「说真的啦。」

潘妮躺回她的枕头,把脚抽回去,我把它抓回来放着。我喜欢它在那里。「从我有限的经验来判断,女人很少因为性不满足而离开,性事会走味是因为其他事不对了。」

「真的?」

「假的。他可能正好有个世界级的大鵰。」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

潘妮笑了出来。「贾德.福克斯曼光溜溜躺在我的床上,这已经比超现实还超现实了。」

「超现实是我新的现实人生。」

她亲吻我的双眼,把头埋进我的颈窝,懒洋洋地重复念了几次我的名字便慢慢入睡了。我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我只是躺在那里,告诉自己没有人会永远觉得这么疏离。

※※※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温蒂和巴利在前院走道上吵架。温蒂的动作很大,巴利则站在那里一面驱赶蚊虫,一面等她发作完毕。我经常在猜,他们为什么还在一起?他们究竟提供彼此什么东西,让他们锁在这段毫无感情的僵局里?但我想,如果我懂婚姻,就会比较了解我自己的婚姻了。

「我很抱歉,宝贝,这已经是第十一个小时了。」巴利说。「我现在得过去敲定这个案子,不然所有努力都泡汤了。」

「你们家有人过世,难道他们不能体谅吗?」

「是啊,可是我不能一次离开七天,他们需要我。」

「那你的家人呢?我们也需要你。」

「我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这个家。」

「对啦,又是那些老套。」

我下车的时候他们就安静了。

「你去哪里了?」温蒂说。

「整理一下我的思绪。」

「你没有跟任何人交代你去哪儿了。」

「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什么?」

「我不想讲。」

巴利在窃笑,笨哪!温蒂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则趁这个机会赶紧溜回屋里。

老妈和琳达在客厅,在咖啡桌上喝茶和玩拼字游戏;保罗、爱丽丝和翠西坐在沙发上看知名脱口秀主持人乔恩.史都华的节目;菲利浦坐在地上,在翻一个鞋盒里的旧照片。大家全都看着我,爱丽丝微笑着,可是我不能看她,一点也不能靠近她,门厅里的婴儿监控器用立体声播放瑟琳娜的哭声,但似乎没有人关心。

「你去哪儿了?」老妈说。

「到处走走。」

「不要闪避问题,说你宁愿不要告诉我就好了。」

「我宁愿不要告诉你。」

「但这下让我更好奇了。你今天去见珍了没?」

「嗯。」

「那……?」

「我要去睡了。」

爱丽丝很快投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努力回想出门前是否把地下室的门锁上了。

「你看这张照片。」菲利浦说。

我蹲下来看他手上那张照片,那时我大概十一岁,保罗十二,菲利浦两岁。保罗和我把他丢来丢去,就在这间客厅里和我们的小弟弟玩,那少说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菲利浦很爱那个游戏,我们只要把他抛过来抛过去,他就兴奋得眉开眼笑,整个人笑到歇斯底里。坑接球啦,阿德。玩接球啦,保罗。照片中的我们都在笑,三兄弟在客厅里玩得很开心,没有什么时间表,没有深藏在心中的怨恨,也没有永久的疤痕。就算在最美好的状况下,长大这件事就是无可避免地带有一些悲剧性。

「你看,」菲利浦说,指着照片的角落。「书柜上。」书柜有两组玻璃门,老妈的水晶玻璃杯和珍贵的瓷器都放在玻璃门后。

「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最后那扇门的玻璃。」

我凝视那张照片,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玻璃反射出一张脸和手臂。老爸从相机后面看着我们,笑看菲利浦在我们之间飞来飞去。现在那个书柜还在客厅,靠着墙站得好好的,我看了玻璃门一会儿,当我回头时,菲利浦正冲着我笑。

「我做了同样的事。」

「他就像个鬼魅。」我说。

「昨晚我醒过来,还以为看到他从书房走出来。」菲利浦说。菲利浦还小的时候,如果爸在修东西,他就会绑上他自己的玩具工具皮带站在爸旁边。「压缩机很烫。」他会严肃地重复,一副自己是个大人物的样子。他小时候很可爱,我还记得大家有多疼他,我甚至恨他终究也得长大这个事实。

小婴儿还在楼上哭得声嘶力竭,我弯下身去拨菲利浦的头发。「我去看看小朋友。」

「他们要让她哭。」老妈说。

「那样不太对。」

我起身要往楼梯去,菲利浦看着我。

「贾德。」

「怎样?」

他咧嘴笑。「你身上有刚炒完饭的味道。」

※※※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我一把瑟琳娜抱起来,她马上就不哭了。她的头光溜溜的像个老人,只有旁边有一撮黑发,她靠在我的胸前,包在粉红色小睡衣之下的她彷佛完全没有重量。「没事了。」我轻声说,发出你抱着小婴儿时都会发出的白痴声音。她小小的手指碰到我的下巴,出乎我意料地用力抓住,好像我的下巴会救她的命,好像我的下巴就是她哭着要的东西。我坐在床上,把她小小的头托在我肩上,闻着她香香的婴儿味道。

有一天她会长大,这个世界就会开始对她为所欲为。她会发脾气,她会需要语言治疗,她会长出胸部、长青春痘;她会和她的父母抗争,会担心她的体重;她会和别人上床,她会心碎,她会开心,她会孤单,她会很复杂,她会困惑,她会沮丧;她会谈恋爱、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小孩,但现在她非常单纯、完整、美丽。

我躺在床上,让她靠在我的胸前睡觉,听着她小小的鼾声,欣赏她鼻子长全前那块软软的小肉和嘴唇。几分钟后,她的呼吸已经平稳得几乎察觉不到,我轻轻把她放回摇篮,转身走下楼去。我钻进我的被窝,慢慢进入梦乡,而我胸前她刚刚睡过的地方,还有一点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