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小孩,一切也会变。」我说。所有妈妈都带点敬意看着我,好像我刚刚说了什么复杂又意义深远的话。老妈边微笑边点头,似乎颇以她这个情感受创的儿子为荣。
一位金发但发根颜色较深、穿着印花裙的妈咪,很自然地解开上衣钮扣,掏出一个下垂的大乳房开始喂奶。她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像声纳一样横扫整个房间,有意见的人都不敢有意见了。我一直无法完全了解在哺乳的愤怒母亲有哪些日常工作。
「那曾经也是酥胸啊。」菲利浦自言自语。
温蒂从他的后脑勺敲下去,但也不像真的在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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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一点三十分
不管这些伤心妈咪有多少苦水要吐,就是不会逗留太久。她们还有行程要赶,要协调午睡和喂奶时间,要去美容美甲,还要去采购日常用品。她们整齐划一地站起来,拉拉她们的低腰牛仔裤──说真的,在这个特殊场合实在不该这么穿。她们表达慰问之意后,就背起她们的名牌尿布包,找她们的休旅车钥匙,随便就把奶嘴像软木塞一样塞进不听话的小孩嘴里。她们的高跟鞋走起来像在敲爵士鼓,留下了香水味和死寂。
几个常客又过来了,大部分是妇女、朋友和邻居,这些人通常一大早就在找地方喝咖啡,老公大多已退休。彼得.艾波包姆又出现了,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他这次装得比较酷,但他热切地看着我妈,等待正确的时刻出手。我突然同情起他来,你可能每件事都做对,但最后还是孤独以终,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霍利拿了一些保罗要的文件过来,今早发病的事看来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他坐在温蒂前面的椅子上跟她讲话,他们很快就没话说了,因为意识到我们其他人就在旁边,但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也很高兴有他在旁边。
那些三姑六婆在讨论城里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那个地方交通号志转换的时间很短,又没有左转车道,上礼拜才刚发生车祸,应该想个办法才是,这个话题带出一连串车祸和超速罚单的故事,还有裴利家状告市政府的事──原因是上次暴雨中有棵枫树压毁他们家的屋顶。大家又讲到附近正在盖一栋豪宅,完全不顾建筑法规的限制,实在太招摇。连艾姆斯布鲁克的地方行政大楼也可以成为讨论话题──那栋大楼的后面本来在兴建一个购物商场,后来房地产市场大跌,兴建计画也中断,现在成了滑板运动和毒贩的大本营,也应该要有人想想办法。诸如此类的对话一直延续下去,但每个主题没有谈太久就结束,没人问问题,也没有人真的认真去听别人说的话,只是等别人说完,赶快插入自己的话题。
就在这些闲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老妈突然站起来,一直看着前厅。我们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琳达在关门,鞋子在地垫上用力地踩来踩去。老妈浅浅地笑着,还带点冲疑,完全不像她平常的样子;琳达看着老妈,给她一个满怀歉意的笑容,老妈穿越过那些椅子,愈走愈快,最后用小跑步奔进琳达的怀抱。她们紧紧拥抱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额头碰额头,说了一下悄悄话,眼泪就这么掉下来,老妈把琳达的脸捧在手里,非常温柔地给她一个又轻又长的吻,然后她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前门,留下大家在原地思考:如何在一个氧气突然被莫名其妙抽光的房间里呼吸?
彼得.艾波包姆是第一个采取行动的人,他清了清喉咙站起来。「嗯,」他说。「实在令人想不到。」他伤心地转身走向门口,一副战败的垂头丧气样。他勇敢面对挑战,甚至可能受此鼓舞,但……他太老了。我站起来,在前门拦下他。
「艾波包姆先生。」
他转过来,有点吓一跳。「彼得。」
「彼得,反正你不需要为那种事头痛。」
他摇摇头,虚弱地笑着。「我七十二岁了,每天早上都一个人喝咖啡,每晚是电视伴我入眠。」他微微一笑。「有头痛的事,总是有头痛的事。」
「还会有其他未亡人。我是说,你和其他一样丧妻的人聊过吗?」
「你说的上帝都听到了。」他湛蓝的眼睛和幽默的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我敢说,她们会蜂拥而上。」
他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脸颊。「别这样老气横秋的,孩子,我就是错在这里。」我看着他郁卒地走向马路。即使已高龄七十二,但女人还是会让你伤心,这种事从来没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很吓人,竟也觉得很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