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珍已经退房了。我只花了九十多分钟就开到金斯顿,把车停在我家的车道上,像我之前已经做过的一千次那样。她的白色吉普车也和平常一样停得太靠近中间,我得轻轻打开车门,才不会撞到挡土墙,然后再费力地挤出车子。
她在门口,穿着她大学时代的短裤和我一件演唱会买的旧T恤,那是摇滚团体「皇帝艾维斯和吸引力乐团」的演唱会,他的演唱会我们去了好几次。我感冒时能唱〈几近忧郁〉,声音跟他很像,她没有一次不被我逗得哈哈大笑。珍和我有很多过去,到处都有我们留下的点点滴滴。她的头发放下来了,比我习惯的长度还长,她很苍白疲倦,眼睛哭得肿肿的,看起来极需有人给她一个拥抱,所以我给她一个,她整个人崩溃了,在我肩上嚎啕大哭,她的身体抖到我都担心起她是否承受得了。
卧室都是珍的味道。她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们必须把床丢掉,我在心里想。有很多东西得丢掉。
「可以帮我放洗澡水吗?」她说。
她躺在浴缸里,午后阳光射进浴室里留下一块阴影,我坐在浴缸边,在水面上写字。我们聊了很久,久到她加了两次热水。我不知道我们谈了什么──应该有婴儿、过往、大学、蜜月旅行,不过她简单提到韦德的时候哭了,并不是因为想念他,而是觉得很丢脸。我记起翠西说收拾起她仅剩的尊严那段话,事实是这样:我迷恋像珍这样的女人,珍爱的是韦德那样的男人,我们这样很不健康,但世事就是如此。世界上所有的翠西永远都会为菲利浦痴迷,而菲利浦却一定会去和雀儿喜这样的女人上床,我们就这样绕呀绕的,跳着我们可悲的小舞,以爱情为名否认我们真正的本性,或是去做可以轻松完成的事。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又在生气,但不知道是生谁的气,我已经生气了这么久,好像已经变成一种自然的反射动作。
珍从浴缸里站起来,我看着水从她的背流下她的屁股。这实在是个奇景,但我竟然想不起来以前看过──我们一定一起洗过澡,但我猜总是有新东西可看。回到我们的卧室,她一头倒在床上,身上还围着浴巾。「贾德。」
「什么事?」
「你会和我一起睡吗?」
这是我的房间,这是我的床,这是我老婆。小时候我会拉拉眼睛,让一切看起来模模糊糊,如果我也能把大脑拉一拉,直到部分想法变得模糊,我便可以再回到过去的人生。我扯下我睡的那侧的床单,直接躺在床垫上;珍看着我,了解我的意思,於是转过身去,把我的手拉过去围住她,像把我当成一件斗篷穿在身上。
「你认为我们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吗?」她问。她的意识愈来愈模糊,声音细小像个小女孩。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