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五十一
★早上八点十五分
波纳过来正式结束息瓦仪式。他被保罗用球击中的左太阳穴还是相当肿,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再见到我们当中任何一个。我们回家的这一周,破坏了他的会堂,挖出令他难堪的小名,又对他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他要我们最后一次坐到息瓦椅上,等大家都入座后,他就坐到折叠椅上开始讲话,说话的样子好像照什么稿子念一样。
「这一周来,这是个满怀哀悼之意的丧家。」他说。「你们已经从彼此身上得到安慰,也从社区得到慰借,当然,你们的悲伤并不会就此结束,事实上,更艰难的部分还在前方:回到你们原来的生活,回到一个从此没有丈夫和父亲的世界。正如你们这个星期来彼此安慰一样,一定要继续看顾彼此,尤其是你们的母亲,要继续谈到摩顿,继续怀念他,还要知道你们并不孤单。」波纳站起来。「接下来这段话出自《以赛亚书》:『你的日头不再下落,你的月亮也不退缩,因为耶和华必做你永远的光,你悲哀的日子也完毕了。』」
「信上帝真好。」菲利浦喃喃自语。
我们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波纳,就像毕业生等着要丢帽子。
「现在,」他咧嘴而笑,那种庄重的严肃气氛不见了。「请起立。」
我们全都站起来,息瓦到此结束,我们很开心,但也很难过。我们深爱彼此,但其实就是没办法相处很久,我们能好好过完这七天实在是个小奇蹟,就算是现在,我们对着彼此微笑,但其实笑得有点尴尬,眼神也飘忽不定。我们已经又分开了。
「习俗上,现在所有家属要一起离开家里。」波纳说。
「去哪里?」保罗。
「只要在附近走走就好。」
「为什么?」我。
「过去这七天,你们和这个世界隔绝了,专注在死亡上,到外面走走是要让你们跟世界重新建立起连结。」
「所以,只要在附近走走就好?」
「是,」波纳有点生气地说。「那样很不错。」
外面的气温比预期凉一点,光线充足,风有点大。这是秋天的第一场风,刮起了地上的落叶。老妈走在菲利浦和温蒂中间,一只手勾住一个人,让这趟路看起来多了点游行的感觉;保罗和我尴尬地走在他们后面,我们的手塞在口袋里取暖。
「那,」保罗说。「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可以帮上什么忙……」他的声音愈来愈小。
我让眼睛直视前方。「那菲利浦呢?」
「他怎样?」
「他需要一份工作。」
「你需要一份工作。」
「如果你雇用他,我就把我的股份让出来。」
保罗看着我,叹了口气。「我非常确定菲利浦最后一次没有搞砸他的人生。」
「你可能说对了。」
我们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我把一块小石头踢到我们前方,等我们到达石头那里时便换保罗踢,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踢下去。「老爸总是特别宠他,不是吗?」
我点头。「他有老爸所没有的特质。」
「你是指疯狂吧。」
「聒噪、温暖、情绪化,爸喜欢我们两个是因为我们有点像他,他喜欢菲利浦则是因为他一点都不像他。」
保罗叹口气。「那我们的重点是什么?」
「爸走了。」我说。「除了生意之外,我们也继承他当菲利浦救火队的责任。」
他有点太用力地踢那块石头,石头滚下人行道,到马路上去了。「好,那就这么办:你的股份还是留着,我会用试用的方式让菲利浦到店里来工作,但他如果搞砸了,合伙人就只剩你和我,一人一半,如何?」
「成交。」我说。像这样谈话的感觉真好,这样才像兄弟。我们转进蓝辛街,这是条回转道,可以绕回去我们的纳柏尾。
保罗停下来,清清喉咙。「我还有话要说。」
「嗯?」
「是那天晚上的事,我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我们两个都有。」
「重点是,我对你不满很久,但那对我们两个都没有好处。我用了很多时间生气,而那些时间我再也追不回。现在我看到你这样,看到你对你的婚姻这么愤怒,我只想告诉你,有时候谁对谁错并不重要;有时候,生气只是一种坏习惯,就像抽菸,你根本想都没想就一直在毒害自己。」
「我听到了,多谢。」
保罗拍拍我的背。「照我说的做,不要学我做的,好吗?」
「好。谢啦,保罗。」
他又开始走路,走在我前面。「不客气,我的弟弟。」
若要面对面和解,那会有点尴尬,但像我们这种不善表达情感的人,这样就够了。我们继续走,好像比我们离开家时更轻盈,老妈荒谬的高跟鞋在人行道上敲出短促刺耳的声音,好像摩斯密码,领着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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